对着希孟又问:“喂,你不认识我了?”
希孟当然莫名其妙。他驻足,眼中现出三分警惕。
“并不识得尊驾。”
幼儿园阿姨伸出手指点他鼻子,法令纹舒展,一脸姨母笑。
“你呀!好了疮疤忘了痛,我找你好久了!走走,咱们找个茶馆聊天去。”
佟彤听她这个自来熟的语气,心中涌起不详的预感。
这位……别又是个债主吧!
她小心翼翼地看了看这位幼儿园阿姨,从脖子上的丝巾到脚下的低跟皮鞋——虽然穿搭并不算时尚,但也没达到毁容的地步;
她又低头,看了看阿姨身边的小朋友们……
“唉呀妈呀。”她低声惊叹。
这五六个小朋友,个个无精打采,丑得各有各的特色。虽然娃娃脸的宝贝都是人间天使,但这几位天使显然都是下凡时脸部着地,令人不禁怀疑他们的爸妈是那美克星潜伏在地球的间谍。这几位小朋友若是往民政局门口一站,不出一个月,结婚率估计得降低两三成。
北京人口众多,街上走着个长相奇异的小朋友不算什么新闻;可这么多丑态各异的熊孩子聚在一起,显然不太符合概率。
佟彤第一时间就想到了一个十分严肃的可能性。
她问:“您是……故宫出来的?”
幼儿园阿姨恨铁不成钢:“真不认识我?——哦,对了!”
她好像想起什么似的,扭进旁边一个窄胡同里,背过身,像川剧变脸艺术家一样,轻轻把脸一抹。
再回头时,幼儿园阿姨消失了。胡同口站着一个脖子上搭着毛巾的老头。老头一身衣服油腻腻,肩上还挑着个扁担,扁担两头挂着一对热腾腾的木桶。
大街上人来人往,百八十双眼睛,可也奇怪,谁也没注意到这边的大变活人。
一群丑孩子顿时沸腾了,围着老头欢叫:“要馄饨,要馄饨,要馄饨!”
老头揭开木桶盖,笑呵呵从里头盛出一碗碗热馄饨,分给小朋友们吃。
然后他把扁担一撂,沙哑着嗓音说:“忘记换身份了。这下认得我了吗?”
佟彤已经完全石化了,像少儿频道里那个被平底锅拍过的汤姆猫,愣着一双大眼睛,脑袋肿了好几圈。
希孟好像有点明白了:“您……”
老头自己吞了个馄饨:“哦对了,上次见你不是这副形象。”
馄饨老头背过身,把脸一抹,瞬间又变身,举着个招幡儿,提着个药箱,成了个古代郎中。
终于有人注意到他了。两个路过的小学生嘻嘻而笑:“哪儿租的寒碜衣服,这剧组太抠门了吧。”
郎中大哥双手叉腰,伫立俾睨,傲然道:“姓王的,你跟人类小妞混太久了,居然连我清明上河图也不认得了?”
然后他转过身,十分和蔼地对佟彤说:“小佟姑娘,咱们虽然没正式见过,但我十年前在武英殿展出的时候,你父母带着你来看过一次。因为看了我,你跟爸妈嚷嚷着要学美术——我记得没错吧?”
佟彤本来还在嫌弃这位祖宗太没礼貌,听了这句话,顿时肃然起敬。
……
那时她爸妈还没去非洲,老爸还痴迷水彩,不光每周去公园写生,还捏着佟彤的小手,非要把她教成明日水彩画之星。
佟·熊孩子·彤各种抗拒,死也要捧着手机玩游戏。
《清明上河图》在武英殿横空出世,佟爸软磨硬泡地拉着老婆孩子去看。佟家仨人过关斩将,成为“故宫跑”资深领跑员,终于得以一睹国宝真容。
佟彤头一次看到,画画儿居然还能画成这种水平。
不得不说,佟爸的水平限制了她的想象力。
她趴在玻璃柜上看了半天,画中的每个小人儿都研究了一遍,出门的时候鼻子都扁了。
闺女今天异乎寻常的乖巧,佟爸十分感动,宣布给她的游戏充钱,接下来一礼拜随便玩。
佟彤:“不,我要上少年宫的画画班。”
……
后来,佟爸佟妈出国之前,把她在少年宫里画的一摞习作一一拍了照,存了档。现在俩人远在非洲大陆,隔三差五地就发个朋友圈,秀一秀闺女的才艺,享受老伙伴们的吹捧。
当然也引来过不明真相的群众恭贺:“这么快就抱孙了?恭喜啊!”
……
佟彤不知不觉嘴角上扬,对眼前的《清明上河图》说:“您老人家好记性。”
说完,忽然想起:自己小时候那些画,现在收拾在哪?
对面的郎中微笑:“恒温柜里呆着无聊,好几年才出来放一次风,自然事事难忘——你也别客气,就叫我清明大哥吧。”
希孟附在她耳边,不紧不慢告诉她:“《清明上河图》里人物众多,它在故宫几百年,没事就喜欢变来变去,很招人烦。”
他最后四个字并没有刻意压低音量。这个化身为古代郎中的《清明上河图》抱起胳膊,哼了一声。
“小佟姑娘,你不知道。你旁边这个《千里江山图》才叫招人烦。这几百年里运到故宫的宝贝,就没有不被他挑刺儿的,九成九都被他骂过一句‘辣眼睛’。”
佟彤不奇怪。希孟这家伙恃才傲物,能指望他像赵老师似的,见人就夸?
希孟当着佟彤的面被揭了黑历史,眉心一皱,微微恼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