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可真是……够热闹的。”卢斯进到院子里,脚底下踩了什么东西,低头一看,原来是一根肉骨头。
院子里的人,从来客到仆人全都被驱赶了出来,只见这些人无论男女,多是一身麻衣短打,分明是农人出身,可各个红光满面,衣襟上油渍斑斑,这么多人齐聚一处,还有一股子冲天的酒气。另有几个女人,倒是穿着丝绸衣裳,头上插金戴银的,可衣裳多是不合身,那头上的首饰也是乱七八糟的,分明是一套首饰却分戴在了两三个人的脑袋上。
“官、官爷……咱们、咱们就是小老百姓家里死了人吃一场酒而已,这就是风俗……”有个长衫的老者,大着胆子出来说话,就一句话,他连打了三四个嗝。
“老人家,您这是吃多了猛然出来吹了凉风,胃气不畅?”
“多谢官爷,多谢官爷,小老儿一会喝一口热水便好了。”
“还喝热水?”卢斯挑眉,也不知道这老头是没听明白,还是装傻,他干脆也不跟他们猜谜了,“这宅院的主人高你们抢夺他人之财!杀害其妻!诸位都别在这吃喝了,根本将军去衙门吧。”
“啊?!”轰的一声,这院子里就乱起来了,一个个哭爹喊娘,有胆小的愣在当场,有抱着脑袋转身就要逃跑的,还有两口子打起来的。却都被无常过去押住。
“误会啊!误会!”那老人大声高喊。
“暂且停手。”卢斯也一摆手,其实本来他也无意把这些人带回府衙,府衙已经够乱了,监牢里的“住房”也够紧张了,别让这群人过去添乱了。他刚才就是为了吓一吓他们,看看这些人的反应,其中一些人的反应不对头,已经都让卢斯记下了,“老人家,您年纪大了,本将军给您这个面子,让您说话。”
“是是是、多谢!多谢这位将军。”老头倒是认识无常的衣裳,这一身大昱上下真没几个人不认识,但是这个将军代表什么,老头就不知道了——无常是来了惠峻也闹腾了有一阵了,但是他们不知道啊,他们这一帮子就闷头在王家吃吃喝喝呢,简直是神仙过的日子,谁管其他?
卢斯点点头,还好脾气的让人拿了个矮墩来,让老头坐下。
“敢问将军,这告状之人,乃是何人?”这老头也是挺有威望的,他一说话,那些闹腾的也都老实闭嘴了,只是怯懦又恐惧的,看着他们这边两个人在说话。
“他告你们抢夺他的家产,谋害他的妻子,你们说这告状的是谁?”
“王……王老爷?”
“嗯。苦主是叫王斜的。”卢斯点点头。
众人顿时又闹腾了起来,有喊:“冤枉啊!”有喊:“那丧了良心的,说的都是什么疯话!”但也有人喊:“我说不来,你偏要我来!”乱七八糟,说什么的都有。
众人的反应也是很有意思的,有的人跟旁人打了起来,有的朝其他人的后头缩,有的一个劲的按自己怀里,还有的,特别是女子,把自己头上的金银都抓了下来,或扔在角落里,或塞在袖子里。
那老头说了两次话,卢斯都没听清,大概他自己也听不清自己说了什么,所以老头扯着嗓子嚷了起来:“都闭嘴!”
连嚷了三四遍,顿时现场安静了。不过这么一喊,老头的饱嗝倒是不打了,也算是因祸得福。
“这位将军,这怕是个误会吧?咱们都是林氏,也就是王老爷外室的娘家人。王老爷前些日子跟林氏好合好散了,林氏气不过,寻了短见。但这家产呢,却是王老爷给林氏留下的,那林氏走了,不就是咱们这些林氏家人的吗?咱们就是……”
卢斯一直似笑非笑的看着老头,老头说着说着,就没声了。
卢斯等他闭嘴,问:“财产算谁的,是你们说的算,还是人家王老爷说的算?”
老头嘴唇又哆嗦一下,他是想自己说的算啊,但显然不太可能。但闭上了嘴,他又想起了什么,惊道:“这……咱们在家财上做的事是有些不太地道,但林氏真的是自己寻的短见啊!”
行,这老头还算是有点情商,他总算是明白现在最要紧的是什么事了。占人家财这事他们顶多把吃了的,拿了的还回去,还不了挨顿打。可是杀人要是也安在他们头上,那就变成了杀人夺产,是要人命的。
“这事还得慢慢查,仵作如今去验尸了。”卢斯说话间,眼睛一直在人群里头扫,他说到这里,极其明显的,人群里头几个男子神情不对,有一个明显站得好好的却硬是踉跄了一下,还用求助的眼神看向旁边的人。卢斯向无常打个眼色,神色不变,语气不变道,“不过,倒是也不用去府衙了,你们都在这,尸首在这,王老爷的口供本将军也带来了,那就在这查,查完了该怎么样就怎么样吧。”
“在这查?在这查好,在这查好。”老头松了一口气,在他看来,这是卢斯退了一步,是对他们好吧。而且在留在这,这宅院里也就是这位将军说得算,不用跟上官说什么。老头想,多塞点钱财什么的,应该就没事了——他现在还以为卢斯这身份就跟他们县衙里知县老爷的班头一样呢。
卢斯一抬手:“先把这些人身上的财物都给本将军扒下来!”
“是!”
“唉?唉?!使不得!使不得!”等看见女子都被这些如狼似虎的差官抓住,老头叫嚷了起来。
“她们也是女子!”卢斯发了一声喊,当他们没看见吗?许多汉子都偷摸着把物品交给了女子,那不就是觉得既然是官差,做不出扒女子衣衫的事情吗?所以说,强权有时候也是好事啊,当然,这些劝要是用错了地方,那就只能是极恶的事情了。
男女分别被无常们拉开,女子进了厢房,男子就在院子里头,脱得赤裸,头发打散,鞋子都要拆了,毕竟现在的鞋子要么是千层底,要么是木底子,都很容易藏东西。从谁身上搜出来的,旁边都有无常做着记录。
卢斯早就已经稳稳当当的坐下,等看下头查得差不多了,他让人先把这府里的家仆拉出来。先拉出来的是四个男仆,门房王方、马夫王奎、杂役吴小二和周亮。
门房王方的年纪最大,是一个枯瘦的老汉,马夫大概四十上下是个矮墩墩的汉子,吴小二和周亮都是二十郎当,一脸的老实相。
卢斯先看过了四人身上物品的清单,最值钱的是王方的一杆铜烟斗,其余的都是些铜板之类的:“你们三个,怎么脸上都有伤?”卢斯放下清单,点了点马夫和两个杂役。且他来时注意过两个杂役,因为别人的都是心虚,就他们俩是兴奋。
吴小二道:“回禀老爷!这伙子人来了之后,就在这家里头翻箱倒柜的!小人们要阻止,还被他们打了一顿,险些关了起来!”
“那后来呢?怎么没把你们关起来。”
“是薛夫人给求的情。”周亮说话的表情和语气可不像是感激,反而是咬牙切齿,带着愤恨,“而且还说要我们给他们去买酒肉。”
卢斯点点头:“你们就答应了?”
两人都有些羞愧,低头不说话,但眼神却下意识的看向了王方。
王方叩了个头道:“回禀老爷,小人们都是一些下人,身契在谁的身上,给谁干活。那时候老爷和小公子都不见了人,夫人也去了,家里的主子就只剩下了薛夫人,她也说小人们的身契都在她手里……小人们也是没办法啊。”
卢斯点点头:“本将军并无意找你们的错处,只是你们的夫人死得颇为蹊跷,本将军乃是来查明真相的。等到真相明了,你们若是无罪……”王斜是出不来了,那这些人按照规矩就确实是林家的家产,可如此一来他们又没有好下场,“你们若是无罪,那本将军就将你们买下来,安置到本将军的别院处。不,现在本将军就将你们买下来,所以,有什么话,尽可以说。”
王方顿时长出了一口气:“多谢将军慈悲。”
“本将军看你们言谈举止,该是有些家学的?”
“小人等都是一家子出来的,便是原来惠峻的吴家,无奈子孙不孝,管不住家产,只能把小人等全都变卖……”
“哦……本将军也知道那个吴家,但只知道吴家的老三是个瘸子?”
“是四少爷有些脚疾。”王方低着头拘谨道,“不过三少爷也并非体健之人。”
卢斯不说那什么吴家了,继续问当前的事情:“你么这家里,没有管事的?”
“并无明面上的管家,毕竟宅院不宽敞,但都是小人在管。”王方又道。
“既然如此,那这家中的大事小情,都是你来负责的?你对这府中的事情很清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