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知道,一开始那些东西是在你们屋里的,为什么,他能让你们放下那些东西,就不能让自己的儿子放下呢?!”柳氏咬着牙,“早知道还是要在你们面前露馅,我就该把那些祸害都烧了!你们就说,要怎么处置我吧。你们师父已经死了,要让我这个师娘也跟着殉葬吗?”
这是第二次,柳氏说这么多的话,第一次的时候,是柳氏对卢斯说,知道他不是卢斯的时候。
现在,柳氏目光灼灼的看着卢斯,她并没有用卢斯的身份作为威胁和警告。因为那是没用的,那么做,只会让卢斯杀意更深,而且她拥有的筹码已经够多了。
卢斯那一次就知道,他这个娘很聪明,现在……更有点佩服她了。
因为此时此刻,他们就算是知道自己师父的死有问题,也没办法怎么着她。否则,要让她在公堂上闹出来离家将的事情,那老头真是死不瞑目。
“师娘既然要跟着师父殉葬,我们虽然伤感,但也没发阻拦。”卢斯挑挑眉,突然一笑。
柳氏瞳孔收缩:“你……你们还真要……”
“你死,我们带宝儿回去养着,让他以后读书科举。所以,我们还有个条件,你得在宝儿面前死,免得他以为是我们对你做了什么。”
“你们!”柳氏看向冯铮,他知道这两个人,卢斯面白心黑,冯铮才是心软的那一个。
冯铮看着他,表情木然:“你不死,我们也把你们接回去养着,但是等到了开阳,深宅大院里,你儿子会不会病死,你会不会病死,那就两说了。”
最后的希望破灭,柳氏没刚才那么镇定了,她眸光连闪,最终咬了咬牙:“好!你们可是说好的!若是我儿有个不测,我便是做鬼也不会放过你们的!”
柳氏站起来,出去了。
卢斯胸口堵着气,只觉得要炸了,他扭头一看,却见烛光下头,冯铮已经是泪流满面。
卢斯抬手,一把搂住冯铮的脑袋,把他朝自己胸口上按。冯铮挣了一下,但等他看清了是卢斯,一点一点放送了力道,倒在了他怀里。第一次,冯铮哭得这么凶,虽然他的哭是默然无声的,但卢斯能感觉到自己的衣裳逐渐的湿透……
不能不给老头报仇,且柳氏这回能做出这种事,谁也不知道她还能做出什么,偏她还很清楚离家将的事情,这就是一个祸患,不除掉她不可能。但是,她身上发生的事情,触动了冯铮过去对母亲的伤。
虽然情况不同,但一次是误杀,一次是逼杀,同样是让她走上了绝路。
蜡烛烧尽,屋里一片漆黑的时候,卢斯听到了隔壁传来的桄榔一声,他和冯铮同时颤了一下,不是畏惧,而是抗拒身体听到声音想要动作的自然反应。
那之后,黑夜重归了一片静默。可卢斯和冯铮都睁着眼睛,一夜未眠。
天刚亮,冯铮就要起来,卢斯胳膊用力,把他拉住了:“你我疲累了一天,晚起一点也是应当。”
“这……”冯铮知道,这是卢斯要让宝儿发现他亲娘的尸体。
昨天是他说让柳氏死在宝儿面前的,以免那孩子误会什么,现在卢斯更进一步,也无妨。就是那孩子才三岁,这刺激……冯铮有些后悔。
“把衣服脱了。”
“师弟。”
“想什么呢,咱俩总不能穿着衣服过一夜吧?”
冯铮点点头,跟着卢斯一起脱了外袍,现在还不到烧炕的时候,可这么一折腾,热气都从被窝里跑了出去,还真有些凉。可卢斯很快就抱了上来,用体温熨帖着身边人。冯铮闭着眼睛,突然道:“若是你我当初把离家将的牌位带走,是不是就没有今日这些事了?”
“不,一样有。”老头当初是好心,他们在开阳,位居高位,人多眼杂,供奉离家将怕是要不了多久就会被发现,他却是怎么都没想到,身边之人会因此下了毒手吧,“即便没有离家将,老头也是个不愿意占咱俩便宜的人。固然无论在你我还是在旁人看来,让他老人家进无常司都不是占便宜,但……”
“唉……”
“况且……”卢斯抬手,解开冯铮的发带,用手指一点一点的梳理开他的头发,“柳氏现在说得好听儿子能读书科举就好,可她当初也说得好听,只要有太平日子,这孩子日后做个捕快,生儿育女,她就心满意足了。你觉得,就这么一次比一次多一点的‘就好’,她会有满足的一天吗?”
随着身份的变化,柳氏的渴望在变多。即使这个多在她自己看来,都是她该当该得的。于是她对自己所有的行为,也就都有了自以为正当的理由,包括杀掉她的丈夫。
“……是呀,若是她想,偷偷给我们传一封信也好啊,为什么非要做出这种事呢?”冯铮的脑袋也渐渐清晰,不再沉于自责。
“哇啊!!!娘——!!!”宝儿的一声尖叫,让两人跳了起来……
钱家这是刚走了一个,又走了一个。不过,这回的丧事办得更大了。这里之前住着的那捕快老头,他两个当将军的徒弟,都回来啦。
停灵三日,人下葬了,柳氏与老头合葬。看着柳氏和老头的棺材并排放在一起,然后上土,说实话,卢斯有些膈应。
两个人回到家里,先去看宝儿,这孩子受惊过甚,现在还发着高烧呢。大夫说,要是这两天还没醒,怕是要烧出毛病来了。
“娘……娘……”孩子烧得浑身通红,新雇来的婆子照顾得倒是精细,嘴唇不见干裂,屋里的酒味一直没散——卢斯出的主意烈酒擦身。
“今天的药灌下去了吗?”
“灌下去了,米汤也灌了,中间他还清醒了一会,可看着没他娘,就又哭着晕了。”婆子一脸愁容,她也是心善的,看这孩子太过可怜,且两位主家也都是温和人,于是婆子忍不住低声念叨,“唉……造孽啊。怎么在孩子面前就去了……”
“麻烦您老了。”卢斯点点头,扭头一见冯铮看着宝儿眼神眼神发直,他一把勾住他的膀子,“咱俩去收拾收拾,总归是这几天就要走了。”
“嗯……”
有些东西能雇人收拾,但正房里,跟离家将有关的东西,却都得他们自己收拾了。
原本老头每日拿出来祭拜的灵牌,两人是在个破箱子里找到的,反而是原来放灵牌的盒子被柳氏用来放着一些碎银,地契等等家中的贵重之物——明摆着是确定老头去后,柳氏自己折腾的。
卢斯和冯铮看着这对比,两个人对宝儿的内疚轻了些——这说明,柳氏真的是早有预谋的,而不是一时激愤,她做这些事从头到尾都清楚明白。
同在那个放灵牌的箱子里,这里还有些纸张书籍,应该是柳氏收拾东西的时候,随手扔在里头的,卢斯就从里头翻出了一封已经写好的信来:“这信……是给咱俩的?”
老头也认字,但字迹比卢斯写得还难看,所以也极其的好认。
而这封信,看得卢斯和冯铮又是几番变了脸色。
老头信的内容很简单,就是一,能不能给他们师弟换个户籍,让他可以读书科举。但是还有二,就是换户籍这件事,千万不能牵扯到他们两个人的身份上,因为他们的师娘最近脑子有些糊涂,已经暗示了几次,想要让这孩子从师弟变成两个人户籍上的亲弟弟。最后三,老头表示,他的身体倍棒,能养宝儿长大,不用他们两个小子费心。
后头,就是一个老人对两个徒弟关心的各种絮絮之语了,而且这关心反而比前头的正事更多些。老头是听说了他们俩都上了战场,还受了伤,调侃的语句却满是关心和骄傲,只是,老头还没写完,笔墨就已经断了……
看着信,卢斯眼前也模糊了。这一会内疚是彻底没有了,柳氏的心,根本早就从渴望变成了贪婪。
他们也早该想到的,老头是个倔老头,可也是个心软的老头,对他们,对柳氏,对宝儿,那都是宁愿自己受罪,也不想他们有一丝一毫的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