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倒是有个老捕头,姓梅的。”张大人仔细思索之后,道,“已经六十多岁了,当了三十多年快四十年的捕头,听说是前年才退下来的,如今在家里养老。这回平王倒了,他也差点被牵连。不过,他的孙子曾经帮着官军引路,总算是侥幸无事,你们倒是可以去问问他。”
见两人道谢之后,张大人却问:“二位看来是已经详细查问过这恶鬼之事,那不知道可有三阳河恶蛟的线索?”
卢斯和冯铮也没隐瞒,就把他们从权一和权六那里得到的线索告诉给了张大人。
张大人也明白其中的艰难,嘶的抽了一口冷气:“唉……这却是我们官员之失了,多谢二位。”
又互相道谢,卢斯和冯铮离开知府衙门的事情,心情稍微好了一些——这位张大人跟胡大人有些像,他们都是好官,希望直逸州在张大人的治理下,能够抹平那些曾经的伤痕,百姓的生活渐渐安逸平稳下来吧。
两人也没多做停顿,直接就去找那位张大人说的梅捕头了。这梅捕头既然在岑宇当了这么久得捕头,自然也不会是太干净的人,但他们现在没有翻旧账的意思——除非是查案当中发现这人也有嫌疑——现在抓到那个恶鬼才是最要紧的。
梅捕头住的小院子里头,有个大枣树,这个季节,枣树的叶子已经都绿了,在院子外边看着,就显得葱茏繁茂。
“来了!来了!来了!”冯铮拍门,里头就传来了脚步声,门打开,就看见一个须发皆白的小老头站在里边,看见他们就是一惊。
“可是梅捕头吗?听张大人说,您老当了快四十年的捕头,我们是来请问城隍庙恶鬼之事的。”
冯铮还觉得卢斯这么说太笼统,毕竟都没介绍自己,就这么说,这梅捕头哪里知道他们是谁?谁知道不等他补充,梅捕头已经很兴奋的抬手把他们朝院子里请了:“卢将军!冯将军!几位大人!快请进!快请进!老大家的!快沏好茶!”
看着梅捕头这么干脆热情,冯铮明白过来了——快四十年的捕头果然不是容易当的,即便退下来了,也依然是个地头蛇啊。他们无常司的人马这么来来去去,这老爷子怎么可能一点都不知道?
众人入内落座,梅捕头也没卖关子,直接就道:“要说拐子山上的恶鬼,那还是小人当年当上捕头之后,碰上的头一件大案子。”
卢斯眉头一挑:“哦?那案子当初是梅捕头办的?拐子山不是在庞玉县吗?”
“是在庞玉县,不过事情闹得太大,就转到我们知府衙门来了。”梅捕头顿了一下,“实不相瞒,一开始,我们都以为……是那位干的。”
梅捕头压低了声音,这“那位”显然说的士当时的平王,虽然现在已经没有平王府了,但多少年来的习惯,是改不了的。
冯铮叹,问道:“如何证明不是呢?”
“那位虽然不太好,但还是有一点好的,那就是他干了什么,他不会瞒着。”梅捕头说这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又是苦涩,又是嘲讽。
确实,有金册在手,除了造反不敢明着承认,平王还有什么不敢承认的?就像是一个人,不管是碾死一只蚂蚁,还是碾死一窝蚂蚁,他都不会觉得这是不可告人之事。
众人心情都有些沉重,冯铮端起茶杯来喝了一口水,问“那当时查到了什么?”
“最开始死的那对夫妻,是庞玉县曲家的二公子和二夫人,男子二十三,女子二十二。两人死前都被奸污过。而且这个勒死……还不是一次的。”梅捕头指指自己的脖子,“他们的脖子上都有混乱的指痕,最后应该是被用他们的裤带勒死的,都勒进肉里去了,怕是死了之后还没松手。这些虽然并非是我亲眼所见,是听当时庞玉县的捕头说的,但应该并没有错。”
冯铮抿紧了嘴唇,真实情况跟民间传言果然偏差不小,害了夫妻二人的凶手简直是丧心病狂了:“如此的手段……仇杀?而且,听梅捕头说来,这两位也并非是小户人家出身,怎么三更半夜的夫妻二人跑到山上去了?随从呢?”
“这二位……死得其实也是够憋屈的。当日他们原本说是外出会友,去的是同县的林家,他那好友姓林名冉,可林家就没见着人。当时跟随着两人出去的马夫与婢女,却在几天后都死在了山上的城隍庙里。当年发生的什么事,大概除了那位恶鬼之外,就没人知道了。另外,当日离开时,这二位其实还带着一个五岁的儿子,可是这孩子到现在是死是活,都还不知道。”
卢斯一听,问:“这两位还有已经知道的家人、好友在世?”
“曲家人怎么样这却是不清楚了,因为恶鬼那事情传出来后,许多在城隍庙里丢命之人的家人,就跑去曲家哭喊冤屈,还用狗血之类腌臜之物朝曲家的院子、大门上扔,所以曲家二十多年前就搬走了。搬到什么地方去了,也没人知道。”
两人点头,这事情可以理解。
“至于当初曲二公子要去的好友林家,到是还在,毕竟知道他的不多,林家没受到什么波及。现在,在林家主事的也正是当年曲二公子的好友林冉。”
只有最开始的案子听起来有因果关系,那自然就得从当年的相关联系人里找线索,卢斯问:“当年曲二公子夫妇出事,这位林冉有什么表示没有?”
“有,也是跟着忙上忙下了有一阵,后来城隍庙闹鬼,他还意图偷偷上山,让当时还在世的林老爷子抓住,关在了家里。不过后来听说他还是偷跑去了,还碰见了死人,吓得回来病了一个多月。”
一个人的名字重复出现,卢斯想不注意都难:“老爷子,你对这位林冉看来很是关心了一阵。”
梅捕头站起来弓着腰抱拳:“不敢说老,大人慧眼,小人不只是关心,该说是很长一段时间,都在怀疑过这位林冉。”
“哦?”
“因为曾听说,这位林冉与曲二公子不只是好友,早年间,林家还曾经到曲家去提亲,想给两人结契。但显然是没成的,曲二公子没多久就娶妻生子了。而曲二公子就是个平平常常的读书人,也不馋和家里的买卖,除非是跟几个好友相约,否则极少出门,很难和旁人结仇。”
两人听梅捕头分析,也都同意,因为他们俩听到现在,最怀疑的也同样是林冉。不过,梅捕头说的是“怀疑过”,显然他现在不怀疑了。
冯铮问:“老爷子,那您是为什么不再怀疑他的呢?”
这两位是一定要叫他老爷子了,不过,梅捕头也确实越说越放得开;“小人当初一直派人盯着林家,可那时候林冉正好病了,城隍庙里又连着出现了死人。小人问了被叫去给他治病的大夫,大夫说林冉不只是吓的,他黑天里走夜里,从山坡上滚了下来,外伤加风邪,这才躺下了。小人也亲自去看了,大夫并没说谎,人已经是烧得糊涂了。”
“这件事也很有可能不是一个人干的,他病了,是否和其他人有什么联系?”
“小人也是无奈,人越死越多,查不出线索来,当时的知府大人打了小人三十大板,小人就躺在炕上起不来了……后来这案子就交给了几个老伙计,但他们也是一个接着一个的挨板子,却查不出个三六九来。然后,恶鬼就一直作恶到了如今。”
梅捕头一摊手,在座的都明白,他当年哪里是病?分明是知道这案子不好查,干脆放了手——别管他之前言谈间表现得多勤于公事,多认真负责,他也是在平王时期安安生生当了四十多年捕头,退下来养老的人,说他是好人?能做到这种地步,已经是有良心了。
两人又问了些其他的情况,正要告别,梅捕头道:“小人的孙儿……初生牛犊啊,对这案子也是好奇得很……不置可否让那小子跟着诸位大人,做个马前卒。”
卢斯和冯铮都是不太想答应的,做捕快的,确实不油滑那就是要饿死的——正气小哥哥是特例!——可是他们不是捕快,是无常司,无常司太油滑了不行。偏偏梅捕头这样的,那已经是老油子中的老油子了。跟着他言传身教出来的后代,也不一定好到哪里去。
但是,如果不答应吧,他们这样的地头蛇,稍微阳奉阴违一下,就要出事。
两人对视一眼,卢斯一笑:“那是自然,我们前往庞玉县,正是需要个本地人帮忙做个向导。”
梅捕头大喜,连连表示,稍后就让他孙儿去驿馆找两人。
过了两日,无常司的大队人马就到了庞玉县。县令带着县丞就在县城大门口迎着,师兄弟两人原想着因为拐子山城隍庙恶鬼的事情,这县城应该是很萧条的,谁知道这县城里还挺热闹。
细细观察之后,两人很确定,这些人真的就是县城里的百姓,而不是不知道从什么的地方请来做面子的。
“这里的人都不怕恶鬼吗?”
县令道:“大人,实不相瞒,早些年庞玉县也曾经萧条过一阵,但正因为山上有鬼……咱们这地方又没有什么特产,所以要留下百姓,只能把税压得低低的。那位也知道咱们这没什么好东西……很少来祸害。”
这位庞玉县的县令,是直逸州少有的几个没下马的官员之一,听他这么说,众人稍稍有些了解——苛政猛于虎看来有时候也是相对的。当地的县令希望能交到足够的赋税,那就得留下百姓,可百姓为什么要靠着闹鬼的地方住呢?那就得是这地方苛捐杂税少。苛捐杂税少,官员的油水就少,平王也知道官员的油水少,所以也就少来找麻烦了。
这可真是讽刺了,因为这样一来,让恶鬼杀掉的人,其实是并没有平王在其它地方祸害死的人多的,老百姓也比其他地方富足,这恶鬼竟然还算是保护了乡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