凤君瞧得牙痒,却又无可奈何,只好愤声转移仇恨:“宣瑶国使节!”
偏殿里等得要发毛的瑶国透明使者终于被内侍引入正殿,虽然做好了种种心理准备,但还是被大殷宫廷刀剑环侍的氛围吓了一跳,抬头见一个龙章凤姿的男人正睥睨而向,又吓了一跳。女帝缺席,凤君召见,这也没什么,但大殷的凤君如此美貌,瑶国使者忍不住心猿意马。
没错,瑶国透明使者是个女人。
凤君也略吃惊,这瑶国连派遣使节都派个女人来,是何居心?但他不能表现出歧视女使节的意思来,毕竟大殷连皇帝都是女的,储君也是女的。
“贵使远道而来,莫非舟车劳顿,已忘了两国外交礼仪?”凤君有理有据地给了个下马威。
瑶国女使顿收心猿意马,不敢大意,连忙下拜:“瑶国使节冯聊奉国君之命,面见大殷皇帝陛下与凤君,特来交涉我国公主与贵国的纠纷。”
“仅仅是纠纷,大殷也不会扣押贵国公主于大牢。”凤君不跟她绕弯子,也不隐瞒瑶姬承受牢狱之灾的事实。
冯聊早就料到公主得罪大殷储君不会有好果子吃,没被砍头就是慈悲,能保住小命就是走大运,牢狱之灾倒是小事,但她代表瑶国出使,不能不顾公主安危:“公主犯错,触犯大殷律法,身陷囹圄无可厚非,但请凤君高抬贵手,放公主一条生路,瑶国无以为报,愿奉黄金百两,赎公主之罪。”
凤君当即驳回赎罪请求,冷冷一哂:“大殷不缺黄金百两,贵国公主私越国土,谋害我朝储君,区区黄金百两便想赎罪,未免痴人说梦!”
大殿角落,垂帘遮挡,此际忽然帘动不止。那垂帘就在白行简侧后方,听见响动,他侧首,目光掠过,珠帘后藏着三个少年身影,贤王小宝儿、亲王姜慕之,以及凭直觉也知道缺不了的持盈。
这三个家伙凑热闹倒是来得迅速,胆子大到敢从后门入殿,藏着偷看瑶国女使。亲王必是为着公主瑶姬而来,所以听到凤君驳斥便有些按捺不住。
这次会晤并非完全公开,不然这殿内不会只有寥寥数人,两国若是正式会晤,少不了公卿大臣助阵。私晤有私晤的处理方式,不相干的人闯入会打乱节奏,搅乱局势。因此距离珠帘较近的白行简团了一张纸,准头很足地抛掷过去,正中探出脑袋偷窥的持盈。
持盈脑门挨了夫子一记纸团杀,两手逮着纸团,将脑袋缩了回去。缩到珠帘后,她手忙脚乱打开纸团,不负她的期待,夫子果然是给她传的飞书,非常吝惜笔墨的传书——白白的纸上就一个字——安。
持盈迅速将这一个字翻译了过来,冲着一团乱的舅舅和弟弟低声道:“安啦安啦,夫子说不用担心,你们再吵吵就给你们一人记一笔!”
贤王不信,抢过纸团:“你夫子会这么啰嗦?我看看!”看完之后,噗嗤笑了,赶紧还给气势汹汹要把纸团抢回去的持盈。
不过,贤王和豆包儿到底是安静下来了。兰台令的劝告不敢不听,何况还有持盈对他们虎视眈眈。
后方稳定下来,前方讨价还价还在如火如荼。
冯聊沉吟片刻,拿出杀手锏:“若是黄金百两难入凤君的眼,那我瑶国公主为质,嫁与大殷皇子,以身赎罪,如何?”
珠帘后“咚”的一声,有人喜出望外地晕倒。
白行简提笔记录到这里,停笔在纸上。
凤君从座椅上起身,袖上金丝光芒闪作一片,凤眼隐隐含怒:“这便是瑶国诚意?联姻之事,休作妄想!”
依旧是被拒绝,冯聊却不惊慌,她望着凤君一张满是怒容的俊脸,胸有成竹地拿出最后的筹码:“凤君息怒,若是我们公主的分量也不够,那关于前兰台令失踪的消息,可否以表诚意?”
一滴墨,滴到纸面,晕散了端雅字迹。白行简如同被定住,手臂僵硬,眼睛紧紧盯住冯聊。冯聊似有所感,朝他看来。
“前兰台令?董狐?”凤君一脸怒容来不及收,被风牛马不相及的一个人弄得错愕,“一个五年前便已致仕的史官,跟你瑶国有什么关系?你怎知他失踪?”
“前兰台令董狐有个家仆,董老先生一生清廉,并无亲眷,致仕也仅带着家仆一人隐居。老先生年事已高,家仆自然形影不离,但我前来大殷的路上,竟然遇见这位逃亡中的家仆。”冯聊说一半留一半,但这一半的消息已经足够震慑。
凤君朝白行简看来:“兰台令,此事你怎么看?”
白行简扶案起身,连手杖都忘了要去拿:“先生家仆何在?”
“候在偏殿。”冯聊答道。
白行简绕开几案,一步迈开,腿上无力,踉跄之间,手杖与一个柔软的身体及时送到。
持盈早觉着不对劲,一看白行简竟忘了手杖,她闪电般冲出珠帘,从宫女手中抢过他赖以行动的支撑,送去他身边。让他拄杖终归来不及,持盈拉住行将跌倒的白行简,让他以自己为倚靠,助他站立,才将手杖塞到他手中。
持盈这动如脱兔的行动轨迹,把凤君给看呆了。
凤君心中一片酸楚。
☆、第40章 父女大作战
触碰到他的手,持盈才发觉夫子的手竟然这么凉,这么瘦,与她温热柔软的小手截然不同。夫子失神的状态,她从来没有见过,他一直都如定海神针,无所不在掌控,今日竟因瑶国使节一句话而乱了分寸,连自己双腿不能如常人一样行走都不记得。
持盈心中非常难过,若非自己反应快,跑得快,夫子岂不是要摔倒?她开始讨厌起这个带来坏消息的瑶国使节。夫子情绪不稳,持盈不敢松手,阶梯也不敢让他走。
与此同时,凤君酸酸地接收到宝宝投过来的视线,饱含责备,直白而坦然,凤君心中醋翻了天,但又无可奈何,只能依着宝宝,咬牙道:“宣前兰台令家仆入殿!”
瑶国女使冯聊道:“前兰台令之事似乎隐涉机密……”
史官掌握一些王朝机密并在一定时限内不可揭秘,所以史官根据所接触的机密划分三六九等,如兰台令这种一生可掌握绝密的史官,一旦致仕,必须隐姓埋名,不可对外界透露只言片语,否则若是被朝廷查知,便是死罪。
已致仕的前兰台令若真失踪,此事当然非同小可,而知晓内情的家仆成了关键人物。如若不是瑶国使节发现,这等机要怎会容外使旁听。凤君屏退所有侍卫宫女,这才召见证人。
持盈想扶白行简落座,但根本无法左右他。他身体并不健壮,但出奇的固执,一旦双腿有了支撑,如持盈这般微小的力道对他就是蚍蜉撼大树,自不量力。持盈放弃了,由着他。夫子只要不在激动失神的状况下乱来,自己站稳是没问题的,持盈便没了搀扶他的理由,知道他讨厌被人碰触,这个时候为了不给他添堵,她乖觉地离开了他的手,只站在他身边,以防万一。
白行简这时有点回过神来,方才冲动之下险些失仪,若非一个温热的小身体做支撑,他兰台令的自尊便要跌得粉碎。意识里短暂的一片白茫茫中,是一只柔若无骨的手将他拉回,空白的神识里滋生的第一个念头,竟是,有人的手可以这样柔软的么?是水做的,还是云朵凝就的?而神思回到现实后,手上唯一的一点温度便离开了他,他身上又冷了下来,全身的骨架紧绷,直面终于到来的危机。
偏殿待召的人被领入殿,持盈目不转瞬盯着殿门,内侍身后跟来的青年一袭灰衣征尘,衣襟与袖口均有利刃划痕,其人身形单薄,面容憔悴,眼部有青紫淤痕,显然是经过长途跋涉,一路辗转生死之间,得以幸存下来。此人一进来,持盈便吓一跳,同时感到身边夫子呼吸骤紧。
“草民龙泉叩见凤君。”青年入殿即拜,虽形容狼狈,但不失礼仪。
“你就是董狐家仆?”凤君细细打量跪在殿里的人,似乎要从此人身上每一处痕迹来推断真伪。
“是!”龙泉回答铿锵有力。
凤君将视线转向一旁,虽然方才就尽量不去看宝宝紧张白行简的样子,但考虑大局为重,还是狠下心咬碎牙,狠狠瞪向白行简立身之处,不免也捎上了持盈:“兰台令,此人你可认识?”
跪在地上的龙泉闻声抬起头,循着直觉看去,与白行简目光相撞。两人目光相触,凤君便已看出端倪,这是故人之间才有的注视。果然听白行简道:“认识,龙泉伴恩师身边十几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