午时过后,正是天儿最热的时辰,严氏还真是来了,脸上不慌不乱,挂着恰到好处的笑,邱老爹和沈聪正在说今年的收成,麦子收成好,邱老爹担心稻谷收成会差,家里就他一个人,粪不多,沈聪道,“这有什么,家里有,明天我给爹挑来。”
沈家没有田地,茅坑里的粪多挑到村里卖了,今年还没动过呢。
严氏站在门口,听着这话,笑呵呵出声道,“聪子真是孝顺的,杏山村离得不远,可挑着粪桶,路上颠簸,到村里还能剩下多少,不若你将粪换了粮食,再想法子给四弟换过来就是了。”
邱老爹皱了皱眉,严氏的意思是让沈聪将换的粮食送给他,他再去换粪,哪用得着这般复杂,况且他不过随口说说而已,摆手道,“不用,说不准今年雨水好,是我瞎操心了呢?”
庄户人家都是靠天吃饭,天好收成好,天不好,收成也不好,说不准。
沈聪没吭声,像是在思考这事儿,见他上了心,邱老爹哭笑不得,问严氏,“大嫂来可是有事儿?”
严氏从容进屋,挨着邱艳坐下,叹息道,“还不是因为长胜被人打了这事儿,他娘闹到族里要族里管管,都是邱家人,不能不管长胜死活,你大哥又是里正,这事儿更是责无旁贷,放任不管,长胜如果出了什么事儿,不是丢咱邱家人的脸吗?”
邱艳听严氏没说到点子上,瞥了眼沈聪,后者笑着朝她摇头,邱艳不解,是让她别出声的意思?
“是这么个理,长胜那孩子也算我看着长大的,心眼不好,就是他娘,多少有些心思。”邱老爹也是为人父的,感同身受,换做邱艳被人欺负他也没法不管。
严氏见邱老爹叹气,抿了岷唇,愁苦道,“可不就是,族里正想着对策了……”说到这,严氏的目光落在沈聪身上,状似寻常寒暄似的询问道,“聪子可认识打长胜的那帮人?”
严氏的话叫邱老爹和邱艳心照不宣的蹙起了眉头,暗道,族里果然是冲着沈聪来的。
“大伯母真以为我很有能耐?杏山村离这边算不上远,可也不近,长胜挨打的事儿我如何得知?”沈聪挑着眉,似笑非笑的看着严氏,有其女必有其母,邱月和王旭私底下那些龃龉哪些是严氏的意思,他不过问并布代表由着他们算计,邱艳是他明媒正娶的媳妇,谁要是动她,别怪他翻脸无情。
严氏点了点头,声音低了下去,“也是,杏山村离得远,你怕不知道,打长胜的是两拨人,第一天,那些人被四弟吆喝声阻止了,第二天,换成了牛高马大的汉子,听村里见过的人说,看身形,不像是老实的庄稼汉子,我这才想着你门路多,能不能帮忙打听。”
邱艳在边上暗笑,严氏真是会做人,摆明了有事儿让沈聪帮忙,拐弯抹角不肯开门见山的说,换做其他人,听了这话,少不得心里得意把事情揽到自己身上了,想起肖氏同那陌生人知无不言言无不尽的相谈甚欢,可不就是被人捧着心中得意上天的结果吗?严氏这招对肖氏有用,对沈聪,怕是没用的,严氏打错了主意。
果然,只听沈聪道,“大伯母说的我也不懂,我哪有什么门路,家里田地都没有,名声又不好,有门路的,早就家有良田了,哪像我没日没夜干活就为挣点活命钱。”
严氏几不可察的蹙了蹙眉,搓着手指,又问道,“你也打听不出来?”
“大伯母说笑了,邱家族里的事儿我一个外人管什么。”沈聪的语气不卑不亢,不说他能否打听出来,只说和他无关,搪塞人的本事丝毫不输严氏。
严氏顿了顿,脸上堆着浅浅微笑,自怨道,“是我说错了话,你大伯身为里正,大家都盯着他一言一行,长胜的事儿,族里人管定了,不知道你能不能出面帮忙打听打听?”
明明一句话,硬是让严氏兜了这么大的圈子,邱艳一脸讥诮。
沈聪低头皱眉,严氏以为他有所犹豫,怕是有什么为难的事儿,她心下不喜,三言两语,哪不明白沈聪不乐意帮忙,话里话外带着嘲笑,然而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头,她脸上尽量挂着亲切和蔼的笑。
“大伯母说族里要替长胜出头?”
严氏眉峰微蹙,“长胜是邱家的人,族里自然要管的,这是你大伯当里正遇着的第一件大事儿,总要办得稳稳当当才行。”
“大伯母也说是族里的事儿,我一个外人怎么好意思过问,再者说了,艳儿也是嫁出去的女儿,我帮忙打听,不知情的还以为邱家改姓沈了,毕竟,杏山村的人都清楚,沈家族里的事儿我都是不管的。”沈聪眉梢带笑,看向严氏的目光带着揶揄。
严氏神色一怔,脸上笑意温和,“稍微打听下,不碍事的。”
沈聪脸上笑意加深,“我也是担心邱家的名声,往后旁人说起来,大伯母面上无光,既然您觉得是小事儿,那我找人帮您问问,之后旁人真说些什么,大伯母心里有数就好。”
大房跟着王家沾光,王家最是注重名声,从邱柱做了里正后,严氏夜极为注重家里的规矩和名声,听了沈聪的话,严氏面露犹豫,堂堂青禾村的里正媳妇竟然求一个恶汉帮忙,名声上确实不太好听,严氏心思一转,有了主意,道,“其实,和我没多大的关系,长胜娘担心你不肯帮忙才求我出面的,长胜和莲花的亲事黄了,长胜娘怕艳儿心里记恨她。”
邱艳和邱老爹如果没听出严氏的推托之词枉与严氏打了这么多年的交道,邱艳心下不痛快,严氏拜托人办事不想欠人情,天底下哪有那么好的事儿?她给沈聪挤眉弄眼,提醒他别答应,严氏做人最是会算计,沈聪帮了忙,严氏也不会心存感激,他何苦给自己找麻烦?
邱艳面部表情生动,沈聪想忽略都难,不动声色的冲邱艳摇头,敛目道,“既然大伯母是帮别人来问的,那大伯母可以回了对方,我没这个空闲,我名声不好,做人也有自己的原则。”
严氏脸上的笑渐渐僵硬,没想到沈聪油盐不进,今日问沈聪打听是她的意思,邱长胜之前在赌场做工,不得罪人是不可能的,若是仇家找上门,邱家尚且有帮忙的余地,拿人钱财为人办事儿,不是邱长胜自己能选择的,可如果是赌场的人,族里帮邱长胜出头,得罪就是赌场的人,那些人不要命,他们可不敢,毕竟,当初邱长胜去赌场是他自己的事儿,工钱高,族里没花长胜一文钱,这回却拿身家性命跟那些人对峙,赔本的买卖,严氏当然不会让邱柱出这个头,否则,将来出了事儿,大家都会把矛头对准是里正的邱柱。
思虑再三,严氏心里有了主意,道,“用不着打听,我与你说说昨个儿的情形,你帮忙推测推测,打长胜的人是长胜往回得罪的仇人,还是其他……”说着,严氏将昨日邱长胜挨打的情形说了,前天有邱老爹帮忙吓退了那些人,昨天没人,邱长胜吃了不小的亏,鼻青脸肿,看上去触目惊心。
沈聪没吭声,严氏面色凝重,也不着急,慢慢等着他。
半晌,沈聪笑了声,开口道,“大伯母问我我也不清楚,邱长胜在顺风赌场做工,往回结了什么仇家我哪清楚,邱长胜自己挨了打,他也不知道吗?”
严氏眉头紧锁,面上已有不耐之色,沈聪总是顾左而言他,明显不肯帮忙,族里那边还等着消息,耽搁下去也是浪费自己时间,严氏站起身,感慨道,“你既然不愿意帮忙,我也不为难你了,毕竟是族里的事儿不好麻烦你,你大伯还在那边等着,我先过去了,你和艳儿有空了来家里玩,我和你大伯都在。”严氏一番话说得滴水不漏,果然是个会做人的,换做别人,沈聪不肯答应帮忙,少不得会甩脸色,二严氏面不改色,蹙眉也一瞬的事儿。
严氏走了,沈聪拿了刀准备去山里砍柴,邱老爹拉着他,“不用不用,前些日子我砍柴堆着呢,不急这一时半会,你难得回来,在屋里坐着就是。”沈聪在外边忙得累死累活,不管什么时候,来邱家没好好歇息过,一年四季,不管什么时候都要去山里砍柴,他心下过意不去。
“爹,您在家等着,待会还有人来,我让艳儿跟我去山里就好。”扭过头,朝堂屋里的邱艳招手,邱艳撇嘴,不情不愿走了出来,沈聪牵过她的手,笑着捏了两下,“提篮子,去山里掐野菜。”
邱艳掐的野菜只有尖儿,嫩得很,这点比沈芸诺还挑剔,不过沈聪却极为喜欢。
邱艳提着篮子跟在他身后,太阳晒,邱艳低着头,嘴里埋怨道,“大热的天儿去山里做什么,我去柴房瞧过,家里有柴呢。”邱老爹节省,去年沈聪砍的柴还堆在家里没烧。
“艳儿,小时候,你和爹在青禾村受了不少委屈吧?”
不知道沈聪怎么问起这个,邱艳戒备甚重,“怎么问起这个了?”
“那些都是些贪生怕死见风使舵的人,爹带着你没有娶亲,觊觎他手里田地的人不少,你又是个姑娘,村里人嘴脸可想而知。”沈聪语气散漫,好似亲眼看见邱老爹和邱艳被族里人逼迫的事情似的,邱艳心里不舒坦,她和邱老爹在村里过的什么日子,全村的人都清楚,不过大多睁只眼闭只眼罢了,那些事儿有些久远了,邱艳不愿回忆,干瘪道,“怎么想起问这件事了?”
沈聪牵着她的手,眼里闪过别样的意味,“我和阿诺小时候过得不尽如意,村里人的德行我见识太多了,艳儿,你想不想让他们好好巴结阿谀奉承爹跟你,将那些年受的委屈全部还回去?”
邱艳震惊,停下脚,认真望着他,看他神色肃穆,不像是说的假话,邱艳心里奇怪,“什么法子?”那些年,邱老爹带着她日子不好过,族里常常叫邱老爹过去说话,有些事情她逗忘记了,脑子里记得一件事,有两年,村里人说起她都说是不吉利的,她娘死了,邱老爹后边娶得媳妇被撵走了,邱老爹为了照顾她,答应一辈子不会再娶,大家觉得邱老爹魔怔了,乱传她的坏话,后来不知怎么,大家就不说了。
事情过去得有些久了,许多细节她都想不起来了,看着邱老爹拿家里的粮食给族里人时,她会气恼,暗暗发誓有朝一日富裕了会将那些人踩在脚底,叫他们看着自己脸色过日子,年纪大了,她便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心思也没了,这会听沈聪说起,邱艳觉得不太真实,可又按耐不住内心的雀跃,“真有这个法子吗?”
沈聪举起她的手,放在自己唇边,笑得眼神亮了起来,“只有你想,我就有法子。”
他的唇湿热,邱艳手上有汗,手愈发湿润了,小声道,“不觉得咸了?”
沈聪笑道,“有点,不过,我喜欢。”
邱艳不知他又哪儿没对劲,别开脸,催促道,“快点走吧,别叫人瞧见了,丢人现眼。”
“怕什么,即使有人看见了,也不敢说什么,你还没和我说你想不想呢。”沈聪拉起她的手,朝远处的小径上投去一瞥,路上人多,走得不快,为首的邱柱,正和旁边满头白发的人说着什么,并没注意到他和邱艳,沈聪拉起她的手,快速拐去了山里,邱艳不疑有他,小声道,“我小时候想过要给我爹出气,渐渐长大,心思就淡了,会不会给你惹来麻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