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宵衣:“天生劳碌命,没辙。”
春谨然不想再跟裴宵衣说话,并向他扔了一块抹布。
感受到春谨然的气息在房间内消失,裴宵衣终于松开了被子底下紧握的手,可即便如此,指尖仍不受控制地微微颤抖。
赌赢了。
毒发时,他以为自己必死无疑,幸运的是,他低估了春谨然的好奇心和恻隐心,也低估了丁若水的医术。所以在苏醒的一瞬间,他就知道,那个他曾无数次奢望却又很快打消不敢去深想以免更加绝望的命运转折点,来了。原来没有什么天注定,只要不认命,再长的夜,也会迎来曙光。不过人心是这世上最不可靠的东西,他必须用某种切实的利益交换,将这曙光牢牢攥在手里,才能安心。
其实好奇不是春谨然最大的弱点,好胜,才是。
裴宵衣并不愧疚自己的所作所为,江湖上本就是算计来算计去的,真品德高洁心清如许,怕是早就一命呜呼尸骨无存。况且春谨然也没亏,他不光得到了天然居的情报,还随心所欲地将抹布扔到了他不喜欢的人的脸上,且不用承认任何后果,这很幸福。
丁若水被告知要来救人,可一进门就发现等待救援的人脸上盖着一块白布,这让他一颗心沉到了谷底:“怎么了?好端端怎么就死了?!不应该啊……明明早上的脉象很稳定啊……呜呜呜我的医术只能治病,不能起死回生怎么办……”
“你能不能别每次都哭这么快!”春谨然受不了地翻个白眼,上前拿下“白布”,“看清楚,这是你家擦桌子的抹布!他还喘气儿呢!”
丁若水愣住,脸蛋梨花带雨:“对啊,你不是说人醒了吗,不过人都醒了为什么还要往脸上盖抹布?”
裴宵衣很想告诉他,人没醒也不应该往脸上盖臭抹布,但是为了大计,他只能保持微笑。毕竟,人在病床上,不得不低头。
除非始作俑者仍一本正经地睁眼说瞎话——
“人虽然醒了,但是昏迷太久,阳气不足,魂魄虚浮,抹布吸世间之烟火气,集壮人之生命力,乃守魂固魄之佳品。”
“啊?这样吗?那要不要再捂一会儿……”
“不用了!我很好!”
“你看他刚才连脸上的抹布都抖不掉现在居然坐起来了可见我所言不虚!”
“……”
怪力乱神一类并不在丁神医的学识范围,所以眼见着裴宵衣鲤鱼打挺似的坐起,只得连连感叹:“真是活到老学到老……”
裴宵衣不想再纠缠任何与抹布有关的话题,以免在萦绕不去的油腻味道中克制不住血气逆行直接去见阎王:“丁神医,多谢搭救。你我并无交情,你却将我带回医治,裴宵衣感激不尽。”
春谨然瞪大眼睛,这王八蛋绝对又换了一个灵魂!
丁若水不知前因后果,却仍没吃裴宵衣的这一套:“不是我想救你,是谨然拜托我救你的。你想杀他,他却要救你,你该谢他。”
春谨然第一次见到带着刺儿的丁若水,而且是别人以礼相待,他却夹枪带棒地呛了回去!要不是眼眶条件有限,春谨然估计会把眼珠子瞪出来!
裴宵衣却好似早已料到,依然谦谦有礼:“已经谢过了。对于之前想要害他一事,我也真心道了歉,并获得了原谅。”
如果“睁眼说瞎话”是一种武功,那裴宵衣绝对可以出本秘籍!
丁若水回头找春谨然确认:“真的?”
春谨然还能说什么,只得点头,并保持良好的微笑。
丁若水不再怀疑,而是让裴宵衣坐好,并开始给他切脉。
裴宵衣老实地递出胳膊,就像一个乖宝宝。
可是春谨然知道,他与这个形容毫不相符,甚至,他现在可能就在心里算计着什么。
第一次相遇时,男人直接道出人性本恶,没有人值得相信,春谨然以为是他坦诚,可现在才明白,那是他知道,这些话讲给自己这个萍水相逢的人听,不会给他带来任何威胁。同理,他知道以丁若水的性格,必不会赞同用天然居的秘密换治病救人这件事,不赞同的后果可能是他不需要说出秘密,便会得到医治,但也可能被没有得到秘密的自己阻挠,从而失去解毒的机会,他不能冒险,便选择干脆什么都不讲。更可怕的是,他也算计得到,自己同样不会将真相告诉丁若水。
虽然求丁若水救人的时候,自己有讲过想从裴宵衣身上知道天然居与青门之事的关系的话,可讲过是一回事,真的变成了交易又是一回事。他看不惯丁若水的烂好人,但他却想守护对方的这个缺点。
裴宵衣把人心吃得太透了。
仿佛感受到了春谨然翻滚的思绪,正被诊脉的裴宵衣忽然抬起头,看过来。
春谨然皱眉,回瞪回去——看什么看!
裴宵衣莞尔。他见过很多江湖客,形形色色,去过很多大门小派,千奇百怪,却从没遇见像丁若水这么好骗的,像春谨然这么好玩的,像此时此地这么安心的。或许一切都是短暂,或许下一刻便天翻地覆……
“你体内的毒已经被压住了,但最多十天半月,只要不解毒,总会复发。”
他只是随便说说并不是真觉得天翻地覆无所谓啊!
“您的意思是此毒无解?”裴宵衣心中刚刚燃起的一点希望再次湮灭,这让他难掩焦躁,“您不是压制住了吗,能压制住就一定可以解,药理不是相通的吗!”
“你先别急,”切脉的过程中丁若水已经完全将对方当成了病人,所以此刻倍加耐心地安抚,“压制你体内的毒,用的是封脉,这和中的是什么样的毒没有关系,但解毒,就必须先要知道你中的是何种毒,才能对症下药。”
“那如何才能知道中的是什么毒?”裴宵衣追问。
丁若水无奈:“如果连你这个中毒之人都不知道,我就更无从知晓了。”
裴宵衣眼里的光慢慢黯下去,但他仍不肯死心:“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了吗?”
丁若水思索了很久,总算想到一个法子:“若是你能把那毒药拿来,我或许可以分辨得出。”
裴宵衣沉默。
不知过了多久,久到春谨然以为他这辈子都不会开口的时候,男人终于抬起眼睛,简洁有力地吐出一个字:“行。”
因为裴宵衣提前苏醒,原本的药方需要调整,所以丁若水见没什么需要再聊的,便转身回药炉了。作为大夫,他不好奇毒药的来源,也不好奇裴宵衣要如何取药,他只会医病,也只想救人,所以裴宵衣既然说可以,那么他等着便是了。
直到丁若水的身影消失在门口,春谨然才嘲讽道:“不就拿个毒药么,反正你定时吃着呢,偷偷留下来点又不会怎样,干嘛弄得像要执行致命任务似的。”
裴宵衣挑眉:“谁告诉你我一直吃着呢?”
“若水啊,他说你从小就被喂……等等,”春谨然反应过来,“难道你现在已经不吃毒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