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固笑道:“属下拙于口舌,没少吃亏,这才……”
楼淮祀道:“方兄弟不用与我外道,我不讲究这些,别说这些不算短处的短处,就算你是鬼,只要依我的规矩的办事,也可以在我跟前当个人。”
方固道:“知州通达啊。”
“不过……”楼淮祀话锋一转,“丑话说在前头,鬼鬼祟祟,一时难辨之人,错杀无妨,却不可有杀民冒功之事。”
方固当即离座,道:“小知州放心,大丈夫宦海沉浮,有所为有所不为,方某膝盖许会弯,这等丧心病狂之事绝不会做。”
楼淮祀笑道:“我自然深信方兄,不过例行公事,说些场面话。”
方固心道:也没见别的官会说这些场面话。
他从府宅归家后,方妻奉上茶,略说了几句闲话,二人都生出一丝一丝的感慨与后怕,二人对楼淮祀着实心存感激。他们一对拙夫拙妇,执手对坐片刻,方妻道:“我擅针线,不如绣些细巧之物与知州夫人,以表谢意?”
“娘子做主。”方固道。
方妻温婉一笑,回头劈线翻花样,绣了一幅扇面,含羞忍怯,惴惴不安地送与卫繁,生怕高门贵女嫌礼轻薄。卫繁哪里会嫌,她和卫絮都是不擅女红的,她自己最多缝个荷囊,卫絮略强些,马虎裁件衣裳,万万不如绣得如生花色。又见方妻姿容秀美,性情温软,便相邀往来。
方妻更是感激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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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为了坑僧道的银子做足了功夫,连着栖州长街都整治了一翻,街道插上表木,摊贩只许在表木所划处摆摊,不许越线占道,烂菜叶子也不许扔在街道上,官府问寡儿村买了一堆的草筐子,隔百步便放一个草筐,烂菜烂鱼各种杂物通通丢在草筐之中。又叫几个杂役在街头转悠,哪个敢不依令行事,罚钱十文,屡教不改的,投进牢中清臭水沟去吧。
栖州民自在惯了,有些横的集结几个地痞闲汉,与杂役叫起板来,一言不合便打了起来。
楼淮祀知后抚掌大乐,就怕这些不闹,暗地使焉招,没想到竟敢明着闹事。宋光也是大喜,他算是看出来,小知州这是有心要理一理栖州,前头连三皇子都招来了,大事他不敢沾,些许小事那是酱油蘸醋,做错也了不妨事。因此,宋光滴溜溜地滚过来,涎着脸皮问楼淮祀讨了理街道整洁的差事。
宋光狐假虎威玩得风生水起,依着楼淮祀的先例,闹事的通通脚链一铐,塞把铁锹,领到排水沟前,挖陈年老淤泥吧。还敢不服,打个差役挥个鞭子监督。
再多余的,宋光是半点不干的。他怕死,怕丢官,怕犯错,只敢踩着楼淮祀的脚印蹦跶。
栖州这些恶民,眼看新知州手段狠辣,不敢再生事。主街上不过几日就变得整齐有序,就是满城的鱼腥味去不掉,不许摊贩乱扔烂菜叶情理之中,不许居民晒咸鱼,那就有点说不过去了。
栖州民晒咸鱼,那是没有什么地方不能晒的,长长的竹竿一挑,横跨街道两边,剖开的咸鱼齐整整一排吊在竹竿上,人从底下经过,一抬头,一排随风飘荡的鱼尾巴。晒得半干的还好,就怕还是湿溚溚的,咸鱼汁往下滴,诶,不巧,整好滴人后脖子根,有自认倒霉的,吐口唾沫骂声晦气的,也有不依不饶打上一架,再顺手拎走几条咸鱼的。最要命的还是没晒好,腐烂生虫的,有些悭吝的人家看鱼晒臭了也舍不得扔,照旧挂着风干,鱼身生虫,打底下走,“啪”掉一团蛆虫下来……
楼淮祀发愁,道士也罢,牛鼻子讲究顺应天然,不忌荤腥。和尚不行啊,他们不吃荤、不吃腥,到了栖州满城尽是死鱼不说,走在街上又是咸鱼汁又是蛆虫的,大为不美,半点没有宾至如归的舒适。反正栖州他最大,他说了算。
隔日,栖州民便大惊失色地发现,新知州不但手段狠辣,还是个刁钻的。竟然设个“缉鱼令”,湿溚溚的鱼不许悬空架晒在街道上方,腐烂生蛆的更不许晒,邻里互相监督,抓得现行,报与官府,违都罚二十,举报的奖二十文。
真是毒计啊!
栖州民敢怒不敢言,人人自危,听完布告栏前读告人的话,争先恐后回家检查晒在上方的咸鱼。刚腌好的鱼再不敢高挂,摆门口或院子中罢;生蛆的……算了,只能忍痛扔了,唉,腌它费了好些盐呢。
亦有无赖以为找到生财之道,胡闹腌几条咸鱼,偷隙将滴着盐水的鱼挂在别家晒鱼竿上,再欢天喜地去报官。
楼淮祀气得都笑了,这世上比他还要刁钻、不要脸的,通通该杀。这种胆大包天跑来讹官府的,绝不能容忍。打一顿,照旧罚去挖臭水沟。十日不到,栖州主街上挖泥沟的青壮,已有十余人。
连翻整治下来,栖州城虽算不得改头换面,却也是勉强够得焕然一新。
姬影带着一众道士和尚与赴任官员还有那一千兵,进城来时吃惊不已,这……乍一看挺齐整的,再看一眼……没看错,确实整顿了,街上也有了落脚处,不至于连脚都下不去。
保国寺的长老净明宣了声佛号,还夸了一句:“果然是三人成虎,贫僧看这栖州城质朴干净,与恶地之名不符,果是我佛庇佑之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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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40章
栖州有如一个驴粪蛋子,外头抹得又光又亮, 里头却是一塌糊涂。净明长老被糊弄住了, 来过栖州的姬冶可不好唬弄, 栖州之顽疾,又不是一日一夜就能治好的,他去而复返才多久?栖州就一改乱城、路不拾遗?
想也知道里头定有文章。
净明长老进城后借口风尘仆仆、浑身腌臜, 带着小和尚去栖州的普渡寺落脚,都是佛家子弟, 自当拜访, 二来也打听打听神火的事, 三来若是关系,还能走走后门。
道家在栖州也兴旺, 奈何兴旺得都是假道士, 专在街上卖大力丸、膏方、延年益寿散。除却卖药丸的, 还有假扮道士做度亡道场的,度了活人, 再度活人……
因此,道家在栖州不及佛家,随行的清和道长就没去找道观议经, 反随姬冶一行到了府外长街安置, 刚到街口,就有青衣小帽的店小二迎出来,笑眯眯地招睐生意。
“啊呀,道长, 道长一看便是禹京人士。我们望禹客栈掌柜的便是道长的同乡,同乡见同乡,两眼泪汪汪,再有我们厨下食手,做得禹京口味菜蔬,尤擅做荤大肉,鲜羊、白鸡、盐水鹅。更收拾得干净厢房,拿虫药细细熏了屋子,半只小虫也无。我们店中小二,舌长八尺,耳听十里,专打听得栖州零碎新闻,道长不管打听事,还是打听人,不用半个铜板便能知之。”
清和道长等一干道哈哈一笑,斗笠一摘跟着青衣店小二进了望禹客栈,四方齐整两进院落,一边四间厢房,廊下挂着红灯笼,院中几样花木,一方草亭,亭中石凳小桌。后一进为上等房,装得更雅致一些。店小二前头引了路,打开一间厢房的门,郑竹帘,开轩窗。清和道长放下行囊一看,啊呀,真是贴心周到,屏风上还挂着三清画像呢。
几个小道士又惊又喜,问:“店主人莫非也是教中子弟?在客房之中也悬挂着三清画像。”
店小二点头哈腰:“非也,非也,上宾之礼,上宾之礼。”
小道士等店小二离去后后,问清和:“师叔,这店家倒会营生,好似知道晓我们会在这投宿一般。”
清和道长开玩笑:“许店家未卜先知。”
小道士单纯,笑着道:“店家若真是会卜卦,那也算得我教中人。”
清和道士摇摇头,小憩一会,寻了那个舌长八尺的小二打听神火之事。店小二一听,来了劲,吹道:“啊呀呀,啊呀呀呀呀,真乃神仙手笔也。道长听好,我们栖州有一个湖……”
清和道长伸手拦了一下,笑道:“老道听小二口音似是禹京人。”
店小二横眼清和道长:“吃了栖州水,便是栖州人,死后半是栖州人半是禹京人。道长听我言,那无名波平如镜,小人私底取名镜湖,一眼望,碧水千里蓝汪汪得,倒映着蓝天白云,低一头,以为天掉进水底,看一眼就发晕。这一天小风轻轻吹,渔人打鱼去,还唱着小曲儿。这渔人正唱得陶醉,拿竹篙点着那水。”
“忽然。一簇那么小一点的火苗,蓝幽幽,就这么从水底冒了出来,不快也不慢,不慢也不快,还从渔人的船篙头爬将了过去。等得这小火苗出了水,就听腾得一声,水面燃起幽幽蓝火,依稀、仿佛、好像是个人的模样。左看吧,像天尊他老人家,右看吧,像弥乐他老人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