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子离神色微凝,无有应答。他见栖州图并不比卫繁初见好到哪去,许只楼淮祀这般心冷肠硬之人才会漠然视之,不为所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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船过泗水,又几经靠岸离岸,终进淇江,渐近栖州。江上往来船只重又多了起来,往来频繁者大都行迹可疑,不似善类,然他们行舟却是一派风平浪静,反比在别处更顺风顺水。
楼淮祀自进入淇江后就频频找江石饮酒,嘴角挂着怪笑,说些阴阳怪气的话,惹得江石实在是怵了他,只能硬着头皮与他周旋,时不时还要挨偻淮祀几记“江郎不厚道,你我这般交情还要藏着掖着”的幽怨目光。
好不容易挨到了栖州近江何稽弯,再行水道变窄,楼淮祀的大船行舟不易,只能在这边靠岸,江家的船只却可直入栖州城内码头。江石迫不及待辞别楼淮祀,拒了摆宴之邀,领着江家船队,歇息都不作歇息,逃般地走了。
卫繁戴着帷帽,站在船头打量着这片陌生的土地,她要与楼哥哥在这生活四年之久,这里与禹京无一丝相像之处。天高气爽,举目望去,一片旷野,无高树成林,无高楼城郭,水道有如织网,茅草这一处那一拢,郁郁葱葱,长脚白头水鸟成群结队飞过来飞过去觅食,有两头尖尖的小渔船穿行水道间,停在一处似在那收网捕鱼。
卫繁看得有些新奇,上巳出行游玩,她也见人张网捕鱼,好似不是这个模样。
“这是河罾捕鱼。”梅萼清笑着道,“栖州多水泽,在河岸两处起一个架子,再拿四根竹固定了渔网四角,似是一个网兜,架上置一滑轮,用来升降渔网。网得鱼,就将罾网拉起,撑了小船到网下,再一松,这鱼可不就落进船中了?”
“好生奇妙。”卫繁连忙拍手夸赞,“又省时又省力,一日定能捕得不少鱼。”
“栖州鱼多。”梅萼清言语带笑,笑意却未至眼底,道,“这多了价便贱,渔民卖不了,自吃又吃不了,只得生生烂掉。”
“那,不能晒成鱼干?”卫繁追问。
“栖州这天天潮,鱼干不易晒啊。”
“那做鱼鲊?”
“家家都做,也不过留在家中自吃,卖却是无处可卖。”梅萼清摇摇头。
卫繁想了想,道:“鱼鲊不怕坏,卖与邻地呢?”
“贱价寻常之物,处处都有,禁不得长途远路倒卖,空耗马路钱。”梅萼清答道。
卫繁跟着皱眉:“确实是难事一件呢。”
梅萼清抚须笑,自责不已:“是老朽多嘴多舌,夫人连栖州城都未进,就听老朽絮叨烦心事,大不可大不可。”
卫繁抿着嘴笑:“我不过是干想想,想半天也想不出法子来,不过,老师与楼哥哥说不定就能有好的主意,改日问问他们?”
梅萼清两眼一亮,连声道:“甚是,静侯楼夫人佳音。”
楼淮祀在后头听得直翻白眼,梅老头就爱跟卫妹妹说些有的没有,害得他妹妹耗费心神:“老梅,这处离栖州城有多远?”
梅萼清道:“轻身上路一日不到,小友船上各样箱笼搬下来装好车怎么也要一日之久,再稍稍归整歇息,再一路缓缓慢行,怎么也得两三日之久。”
楼淮祀看岸上就一茶寮,店小二獐头鼠目,站那探头探脑,又是咬牙又是跺脚,一会笑得如高中,一会丧得如死了爹娘:“这茶寮?”
梅萼清轻咳一声,道:“他原先想讹茶水钱,好发上一笔横财,因此暗乐不已;又见你我人多势众,先行自怕了,不敢讹诈,生生错过大买卖,因此丧气不已。”
楼淮祀笑道:“原来出师便撞恶人。”
梅萼清道:“小友见谅,这处前不着村,后不见店,少有往来客,客少,难得有客,少不得要赚上一笔。”
“老梅,你堂堂一个县令父母官,就这般任之由之?”楼淮祀自己两手一摊不管事心安理得,却见别人白拿他舅舅的俸禄。
“老朽是泽栖县令,哪里管得这处?”梅萼清大惊,“老朽一人一驴一胖一瘦两差役,几刀就被抹了脖子。倒是楼知州……”
楼淮祀哈哈大笑:“出来乍到,与人为善与人为善。”应付掉梅萼清,又与俞子离商议,先下船在岸上休整一晚,以防脚蹬实地后水土不服,不能成行。明日众人无碍,再将箱笼搬下船,归拢成车队。路上也不必着急,那些随他而来的工匠赤脚走道、拖家带口的,缓行慢走方是正道。
俞子离担心他们此行太过招摇,引来贼人的觊觎,叮嘱老牛他们晚间轮流值守。
楼淮祀托着下巴,忽道:“师叔,我还是觉得江兄会将我卖了。”
俞子离笑着道:“依我之见,与江郎君相交之人非同寻常,纵无他的通气,轻易也不会来劫人,就怕宵小袤贼,拼一个死活来劫道。”
楼淮祀又很是为难地问道:“师叔,真碰上劫道的,你说我杀掉呢还是擒了关进狱中?万一不是亡命之徒,行迹败露,就跪下磕头求饶,我是杀好还是不杀好?以我的本意,杀了干净了事;可我又是栖州父母官,治下皆我子民,杀子是不是有些不祥?”俞子离正要答,又听他不耐道,“盼这些小贼识相些,劫道杀人一样不落,杀之也是光明正大。”
俞子离敲了一记他的脑门:“不可胡闹。”
老牛领着一干莽汉埋锅造饭,独眼壮汉鲁犇手重活粗插不上手,闲得无事,跑去茶寮打了几番。也不知他过于高壮,还是茶寮矮小,站茶寮外脑袋都快顶到茅草檐,拎过腿肚子打颤的店小二,厉声道:“汉子,去,煮几锅好茶来。”
店小二舔舔唇,缩头缩脑,拿捏不住这行是什么人,看船只与主人家衣裳,应是富贵人家出行,再看老牛壮汉这些,又活似悍匪,小声道:“好……好汉,小人这荒败茶寮,哪有什么好茶?”
鲁犇仅剩的怪眼一翻,怒道:“你能有什么好茶,只捡你店中最好的煮?你一做买卖的这点道理也不懂?你是不是欺我人傻,诓我?”
“不敢不敢,给小人十个胆子也不敢。”店小二吓得一抖,连声讨饶,陪着笑脸煽炉煮茶。
“再有什么吃的,先给我家郎主和娘子盛上一碗。”鲁犇很是体贴,没把楼淮祀跟卫繁落下。
店小二道:“回好汉,小人这只有包子,都是粗物……”
“管是粗还是细,你先盛了来。”鲁犇瞪眼道。
店小二不敢跟他这种牛高马大的犟,进里间掀了蒸笼,装了两盆圆溜溜如女子拳头大小的包子出来。
“倒是秀气。”鲁犇接过,又问,“装得什么馅,素的还是荤的?”
店小二眨着小眼,似没听懂。
鲁犇顿时燥了,怒道:“问你什么馅,你竟是装聋作哑?先才与你说话,纵有口音,也大致分明,这会竟扮起痴了,怕是活得腻味了?
“好……好汉……”店小二差点掉下泪,“小人真个不懂。”
鲁犇气得呼哧直喘气,拿手推了店小二一把,张着大手捏了一个包子,掰开来,这一掰直气得七窍冒烟,抬脚踹翻店小二,揪了衣领提起来,大怒道:“贼厮儿敢戏弄祖宗?”
店小二脸都青了,连声道:“小人不曾戏弄,小人不曾戏弄。”又尖哑着声,“杀人了,杀人了。”
楼淮祀与卫繁在船上听得响动,都有点惊诧。梅萼清慌忙下船看个究竟,他那瘦驴与胖瘦差役赶紧尾随身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