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中一个玄衣人掀了掀眼皮:“将军稍后亲至,小郎君最好慎言。”再胡言乱语,腿骨能给你寸寸敲断。
楼淮祀忙躲到姬景元背后:“外祖父,您老可得为我张目。”又小声抱怨,“您怎么挑得女婿,打儿子跟打……”再说下去,好像把自己给骂了。
姬景元笑看他一眼:“我看你就是欠打。”这一看,似有什么不对,伸手轻轻掰过过外孙儿春花似得脸,“你……这脏脸去一趟,怎么干净了?”
楼淮祀两眼微眯,心神微荡,将酥琼叶塞给老李,讨好地给姬景元揉着肩:“外祖父,我觉得我长大成年,也该成家立业了。”
“哦?成家便罢,你何来立业?乞索大业?”
楼淮祀急道:“外祖父,成家立业成家立业,前俩字您老怎么就略过便罢呢?反只看后俩字,成家于立业之前,不成家何以立业?”凑过去小声求道道,“外祖父,您老让藏在暗处的暗卫打听打听,先才马车上坐的是哪家的女眷?那小娘子玉雪可爱,跟刚蒸出的□□酥一般,软绵绵,松趴趴……”
“轻薄之言。”姬景元斥道,实在忍不住,“你爹请谁教你的文章?你满嘴狗屁不通的。那小娘子若真生得有如奶香馒头,想来姿容有限,如何跟你匹配?我听闻谢家小女有美德,倒与你相衬。”
楼淮祀跳脚,缠着姬景元:“外祖父您老就别乱点鸳鸯谱了,您看看您招的女婿,不是……”
“混账,跪下,谁与你胆子以下犯上,不敬上皇的?”一声厉喝在楼淮祀耳边炸开。楼淮祀脸一白,赶紧噤声,再不敢放肆。
第11章
楼长危尸山血海里淌过来的人,他长身鹤立,俊颜如玉,但那玉色却透着渗人的腥红,此时因着深恶幼子荒唐,这一声厉喝真是杀意必现,连那几个见怪惯生死的玄衣人都为之色变,何况楼淮祀。
姬景元倚着古树护道:“他才多大,教子怎能一味苛责?有松有驰才是正道。”
楼淮祀边窃喜边暗暗点头。他外祖父果然英明神武啊,这龙腿,他就算只剩一口气,也要抱得死死的,说什么也不会撒手。
楼长危目光如电,半点没错过儿子惫懒的神情,按下怒火,道:“圣上,楼淮祀顽劣不堪,言行狂悖,无尊无卑,成日间不读诗书、不习武艺,一味胡作非为,非棒喝不可成材……”
姬景元摆摆手叫起楼长危,道:“行了,放在朕身边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就你那教子,几棒下去,他焉有命在?”
一边老李兜着手,磨磨后槽牙,心道:圣上诶,在您老身边才让人放心不下,您九五之尊,都陪着这混赖子一道扮起乞索儿来,大将军回去后,怕是几宿不能安睡。
儿女都是债,可怜楼大将军生了这么个混账玩意。
楼长危无奈,暗暗瞪了眼儿子,指尖轻捻,恨不能人前教子,苦于碍着在上皇老丈人跟前,发作不得。
姬景元问道:“街集上刚才出了什么事?”
楼长危揖手:“回上皇,一番商送佳酿去酒楼,与一卖柴老翁擦身过,柴担横出的枝丫无意戳到马眼,马惊车翻,坏了半车好酒。那番商恼怒之下,不顾老翁跪地苦求,取马鞭鞭笞老翁。有过路客抱不平执朴刀与番商起了争执,再兼有意气书生引经据典斥骂蛮夷无状,遂引得行人围观堵了车马。”
姬景元面沉似水:“现如何?”
“番商悔悟,愿取五十银补偿卖柴翁,以平此事。”
“伤人赔银,天经地义。私了?斗殴闹事自有律法所依。”姬景元看着人来人往的长街,“我大兴乃礼仪之邦,素来友交四邻,岂容不平之事。慎行,你亲去知会京兆尹,重责示众,以儆效尤。”
“喏。”楼长危领命而去,离行连看都没看楼淮祀一眼。
楼淮祀轻抚胸口,他爹一如既往得吓人啊,想着这些时日万万不能归家,不然小命休矣!
老李耷拉着眼,后脖颈有什么爬过,耸耸肩,缩缩头,背手去捉挠,又掐死一只虱子,心中悲呼:大将军怎就走了?怎也不出手教训教训混赖子?
姬景元思及闹市之事,尤有怒意:“一介无有名姓的番商,竟敢在京中闹街鞭笞我大兴子民?”冷笑一声对楼淮祀道,“你看你二舅舅,待臣下严苛,待这些异族倒是多有宽宥。”
楼淮祀轻咳一声,轻声应道:“外祖父,二舅舅继位时宣诏:三年内不易政令!这三年还没过呢……”这些全是您老人家的手笔。
姬景元本就不爱跟人讲道理,退位后无所顾忌,更是为所欲为,当下道:“他一国之君,难道是榆木脑袋,只会墨守陈规,半点不知变通的?”
老李冷汗涔涔,他的脑袋哟,几时能生得牢靠一点,这么不稳当,真是令人心惊胆战啊。
楼淮祀仰天长叹,睨着姬景元,哀声道:“外祖父,您们当爹就不能待儿子温柔和煦一些?要如春风拂面,如温水逝雪……”
姬景元似笑非笑:“我看你就是偏心你二舅舅。”
楼淮祀半点不避讳:“小时不是和二舅舅住得近嘛,我常溜去二舅舅家中,还骑他肩上摘过柿子呢。”熟烂的柿子掉下来砸在姬央锦袍上,黄澄澄一滩,姬央脸都绿了,忍得手背上青筋直跳才忍着没扔掉小外甥。
可惜,现在他二舅舅做了皇帝,不是邻居了。
姬景元看着他,半晌,大笑出声。
真是天生的狗缘份,他生的诸子,就姬央冷心冷面,寡言严肃,脸一沉眼一瞪,能止儿哭,也就楼淮祀半点不知怕的。这些个舅舅里,他就爱缠着姬央一人。
姬央的那点好脾气全给了闹腾的小外甥,由着他爬到自己头上。姬家人又有些护短,楼长危那头捶了儿子,这头姬央冷着脸就接走了外甥,屁股肿得半天高在那直唉哟的楼淮祀趴姬央书房轻榻上装腔作势抹眼淌泪,又是痛又是激动,有靠山真好,得嚎得响点让他舅舅心疼。
楼长危那叫一个气,后来学乖了,儿子闯祸不听话,关祠堂里打,重门一关打断戒尺也是悄没声息的。楼淮祀也学乖了,他爹一动手,他就抱起祖宗的牌位,得意地斜眼看他爹,有本事你连祖宗一块揍。逼得楼长危冲着儿子动了武,劈手捉过楼淮祀,拎在半空打得他死去活来的。姬央恼恨姊夫下手过狠,连送了六个郎中去将军府,搞得旁人以为楼大将军是不是出手不知轻重,把儿子打得半残,只剩一口气吊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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楼淮祀倒倒眼,不知他外祖父在笑什么,八成就是在笑他,笑便笑吧,权当他彩衣娱亲。
姬景元笑罢,看看身上的腌臜脏破,道:“去老五府上泡个温汤。”骂楼淮祀,“都是你,尽出馊主意。”
楼淮祀抖抖千丝挂万缕的衣摆:“又赖我?破袖兜风揽日月,无愁无忧无愤怨,乞索儿难道不自在逍遥?”想起什么,喜滋滋道,“外祖父等等我,我去张老三店里买几包酥琼叶。”虽不能同饮一江水,却能同吃一家铺子的馒头片,真是太有缘了。
姬景元哭笑不得,见楼淮祀跑远,感叹:“破袖兜风揽日月,无愁无忧无愤怨。不知疾苦才有此语,真让他当乞索儿,能跟恶狗争食。”
李内侍恭声道:“圣上英明。有一衣蔽身,有一食裹腹,那都是难得的恩赐。奴婢幼年家中贫寒,与那乞儿无异,有好心人家舍了碗热汤,唉哟喂!真是暖人肚肠鲜美无双,令人终身难忘啊!如今奴婢三生有幸随在圣上身后,得圣上之恩泽,也尝得无数人间美味,却无一再有那碗热汤的滋味。”
姬景元负手:“少年朝气,如旭日初升,只见苍山青松傲雪,不见洼底阶草苦寒啊。”
老李李内侍笑得皱皱巴巴的:“圣上,小郎君尚且年幼呢。”
姬景元笑:“这有了年纪就不舍得他们历经风雨了。”食指微动,招来一个暗卫,问道:“刚才是哪家的女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