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恕说:“她在电话里还说了什么话?”
陈冬梅回想片刻,说:“还问了问我妈的身体情况,没说别的。”
沈恕点点头,又问:“她经常在晚上下楼去扔垃圾吗?”
陈冬梅说:“这个我可不知道。有那么两次,我晚上从她家离开,她都让我顺手把垃圾扔了。她挺爱干净的,可能忍受不了垃圾在家里过夜。”
沈恕又问了些刘晓晓和于敏洪的夫妻感情。陈冬梅的回答以褒扬和肯定居多,说虽然他俩的工作都不大好,孩子又生病,家庭经济拮据,但是一家人总算能齐心协力,关系融洽,很少为什么事情争吵。
沈恕一边说话,一边看几眼正独自玩耍的亮亮,见他远比同龄的孩子要矮小瘦弱,禁不住轻轻叹一口气。
沈恕又和居委会的几位大妈聊了几句,主要是了解刘晓晓的生活起居。当问到她是否有晚上到楼下倒垃圾的习惯时,几个人都摇头说没注意。倒是居委会主任徐大妈证实说,她早晚都在小区院子里转悠,见过好几次刘晓晓早上送亮亮去学校时顺手丢一袋垃圾,所以她应该没有在晚上倒垃圾的固定生活习惯。
聊来聊去,总离不开家长里短,似乎和凶杀案不沾边。警员们都有些不耐烦,不知道一向干脆利落的沈恕今天怎么和一群大妈聊得这么热络,一副分不开轻重缓急的温暾模样。
程佳自然不肯放过这难得的做节目机会,不知什么时候出现在命案现场,支起摄像机,正在大张旗鼓地采访围观群众。她的消息一向灵通得很,公安局里许多部门都有她的线人,所以她总能迅速得到刑事案件动态,比报警中心也晚不了多少。
据说这期节目播出后使得《疑案追踪》的收视率在全国同类节目中跃升为第一名。自从上次周天成和郝问遇害案播出后,观众们就一直在猜测《让死者闭眼》中的三起系列案件是否会全部成为现实,换句话说就是,小说的作者是否会遇害身亡。
据电视台的不完全统计,对刘晓晓会不会被害,正反两种观点各占一半。当然电视台不会明目张胆地去做这个统计,但客观上它暗示和鼓励了观众们做出预测。在全民娱乐时代,人的生命也成为娱乐工具,刘晓晓死或不死,都将成为一场盛宴。
现在,刘晓晓“不负众望”地死了,死在垃圾箱里,很难看,却使得整个事件刺激而完满。而电视节目的收视率一路飙升也就在意料之中了。
我似乎看见程佳和电视台台长坐在巨大得无与伦比的屏幕前,一只手拿着人血馒头,一只手在数钱,脸上写满兴奋和贪婪。
刑警队这次输得很惨,似乎再也没有挽回余地。
凶手和我们开了一个血腥残忍却又诡秘怪诞的玩笑。
你是谁?你在哪里?
在《让死者闭眼》中,凶手始终未能被绳之以法,以警方落败而告终。
莫非这就是楚原警方的宿命?
15
2013年7月17日。
楚原市刑警支队。
刘晓晓遇害后的第二天中午,一名中年男子来到刑警队。他穿一身笔挺西装,戴一副黑框眼镜,风度翩翩,自称是人寿保险公司调查员,关于刘晓晓身后的理赔事宜,需要警方出具一份文件。
他随身携带着刘晓晓的保险单,理赔额度为两百万元人民币。投保人为于敏洪,被投保人刘晓晓,受益人为于敏洪和亮亮,保险代理人为蒋文荟。保险手续齐全,只要刑警队开一份刘晓晓被害身亡的证明,保险公司就可以启动理赔程序,两百万元人民币将在一个月内分三次进入于敏洪的银行账户。
老吕兼管办公室的对外联络业务,认得这中年男子,他名叫张健。不久前他才帮助张健处理过周天成的人寿保险,那次理赔数额相对较小,有五十万元。老吕一边给张健让座一边说:“三名死者有两个是你公司的客户,你们这儿买卖可真兴旺。”张健哭丧着脸说:“赔起来也不含糊,这才两个礼拜不到,经我手就赔出去两百五十万元了。”老吕浏览一遍张健出示的保险文件,感觉没什么疑问。按照规定,警方有义务出具相关证明,可两百万元毕竟是一笔大数目,还是跟沈恕通报一下比较稳妥。
沈恕在早晨到警队后就没有出门,把自己反锁在办公室里,没有人知道他在做什么。听过老吕的汇报,就让张健进来。
他认真阅读过保险公司的文件,说:“两百万元不是小数目,你不打算再查一查?”
张健用中指向上推一推下滑的眼镜,说:“刘晓晓的案子闹得动静很大,我们早就在关注,巧合的是周天成也是本公司的客户,所以对案件的细节我们也基本了解。我在今早已经去过刘晓晓的被害现场,她和周天成一样,都不存在自杀的可能。根据保险条款,只要被保险人是意外死亡,包括疾病、车祸、被人杀害等,就应该获得全额赔偿。理赔及时,也是保险公司形象的一个重要部分。”
沈恕饶有兴趣地追问一句:“你凭什么断定周天成和刘晓晓不存在自杀的可能?”
张健摇摇头:“我做保险调查员十几年,这点判断能力还是有的。周天成和刘晓晓素不相识,两人的生活没有任何交集,要说他们自杀骗保,而且是用这种奇怪的方式自杀,还闹出这么大动静,我武断地说一句,可能性为零。何况,周天成做官多年,级别不低,为区区五十万元自杀,无论如何说不通。”
沈恕说:“如果凶手就是抓住人们的这种思维惯性,故意用相同手段连做三起案子,浑水摸鱼,掩人耳目,以达到骗保的目的,也不是没有可能。”
张健思考半晌,哑然失笑:“你的分析于情于理都说不通,又没有证据支持,公安机关这样办案可以,保险公司不行。”言语中的讽刺意味非常明显。
沈恕却像没听出来,笑笑说:“刑警队暂时不能出这份证明,等案子水落石出再说。”
张健颇感意外:“沈队,我做这行十几年,一直都是保险公司防范骗保而加倍小心,从来没遇到过我方同意理赔、公安机关却持有异议的情况。根据保险条款,只要被保险人意外死亡,合同就已成立,并不需要等到破案或凶手落网。换句话说,万一这起案子成为死案,受益人不是一辈子也拿不到赔偿?这对投保人和受益人都不公平。”这个张健长得文质彬彬,说起话来却挺损。
沈恕一向不喜欢和人拌嘴,摆摆手说:“你走吧,我还有公务要办。”
张健白跑一趟,心里的不痛快都写在脸上,拧着眉头往外走。
沈恕忽然在他背后说:“谢谢你。”
张健一怔,停住脚,回过头去:“什么?”
沈恕说:“在你来之前,这案子有个症结始终没解开,你来了以后我受到启发,一下子豁然开朗,所以我要谢谢你,真心的。”
张健似信非信,似懂非懂,翻一翻白眼,走了。
16
2013年7月17日。
刘晓晓命案现场。
沈恕叫上我和可欣,回到刘晓晓命案现场。
我们不知道他葫芦里卖什么药,如果要复核现场的话,至少要携带几样工具,这么两手空空的显然不行。而从刘晓晓遇害到现在,沈恕一直无所作为,大家都以为他理不清案件头绪,已经心灰意冷,恐怕这三起系列杀人案要像《让死者闭眼》中描写的那样,永远搁置起来。
毕竟,由于科技、经验、人力、物力和客观环境所限,不是所有的命案都能够大白于天下。
可沈恕现在看起来信心满满,丝毫没有受到挫折后情绪低落的样子。
他在我和可欣的注视下走到距离垃圾箱一米远处站下来,用脚轻轻跺一跺地面,说:“这里是刘晓晓遇害的地方。”他见我和可欣都一脸茫然,补充说,“我们之所以得出这个结论,是因为散落在地面上的一袋垃圾,其中有一个空瓶子是治疗地中海贫血症药物的外包装,经核对与亮亮日常服用的药物一致,而这个小区的其他人家并没有人服用这种药。但是——”沈恕略提高声音以引起我们注意,“这种药每瓶有一百粒,每天服用一粒,也就是说,一瓶药能服用三个多月。我在刘晓晓案发后曾核对过亮亮正在服用的这种药,药瓶里还剩近七十粒。也就是说,亮亮的上一瓶药是一个月前吃完的,而刘晓晓把这个并没有实际用处的空瓶子保存了一个月,直到遇害当晚才丢掉,显然不符合常理,除非她是故意这么做,以帮助警方确认这袋垃圾就是她丢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