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2 / 2)

楚原市千岛湖度假区。

千岛湖度假区离市区仅有二十分钟车程,湖光山色秀美宜人。这里尚未过度开发,风物景致保持着原始面貌,花鸟树木种类繁多,水流淙淙清可见底,对厌倦了拥挤喧嚣的城市生活的市民格外有吸引力。

度假区内酒店不多,而游客们更乐意住进充满乡村风情的农家院。这些待客的农家院本是当地原住民的民居,千岛湖度假区初具规模后,原住民们相继把自家住宅略加修缮,改造成干净规整的小旅馆供游客住宿。而有些农民世代居住在这里,不愿搬迁,也不愿改变传统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农耕方式。度假区的开发商逼迁未果,只好由得他们留在园区里生活,所以农家院旅馆被包围在翠绿的葡萄架和咩咩叫唤的羊群中,倒平添了纯粹静谧的乡土气息。有些钱包里干净,手脚却不干净的游客趁夜深人静时到农民院里摘一串葡萄尝鲜,甚至偷一只羊去僻静处宰了,在荒野里烤着吃,惹得农民们异常恼火,破口大骂,却也无可奈何。

命案就发生在度假区东北角的农家院里。

这是一套别致的院落,一幢正房,一幢厢房。正房正对着大门口;厢房在门口右手边,有三个房间,中间一间用作起居室,并隔出一个设施齐全的卫生间,两侧的房间则是客房。靠近大门口的客房里摆着一张硕大的双人床,另一间则摆放有三张单人床。

尸体蜷缩在双人床上,双手紧紧捂着小腹,头深深地埋在胸前,那姿势就像一个躲藏在母亲子宫里的胎儿。暗红的血迹浸透了它的衣服和身下的床单,昭示着生命已离它而去。

它的长发摊开在床上,发梢沿着床沿垂下来,发质乌黑顺滑。它身上穿着一套质地柔软的睡衣,浅灰的底色,印有浅粉色的樱花图案。赤足,足弓很优美,紧绷的皮肤呈青白色,散发出死亡的气息。

它生前应是一个优雅时尚的年轻女人。

我分开在大门外围观的人群,拼命挤进现场,见沈恕早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我气喘吁吁地抱歉说:“对不起,路上塞车,这段山路又不好走。”

沈恕摆摆手,意思是不碍事,直接介绍案情:“是房东报的案。遇害人是一名女游客,住宿登记的姓名是李丽,已经证实是假名字。她随身携带的背包里有钱包、手机、驾驶证、身份证等物,显示她的真名叫孙宝宝,二十七岁,家庭地址是楚原市铁西区富城街道万花小区,已经通知当地派出所尽快和她家人取得联系。我们没有搬动尸体,从外表特征看,像是锐器伤致死。据房东说,孙宝宝昨天下午五点多住进来,没有人陪伴,他发现尸体时房间没上锁,门虚掩着,门锁完好。”

尸检结果显示,死者身长171厘米。穿浅灰色碎花睡衣,浅灰色内裤,未戴胸罩,赤足。尸斑位于尸体背侧未受压处,指压褪色。

头面部:蓄长发,头皮未见损伤,头皮下未扪及血肿,未见骨折。

颈项部:皮下及颈阔肌等部位未见出血等改变。舌骨及甲状软骨未见骨折。

躯干部:腹部黏附有大量血迹,并有向腹部右侧流淌的血痕。腹部脐上1.5厘米处检见两条长度分别为2.0厘米和2.1厘米的皮肤创口,腹部脐下1厘米处检见一长2.3厘米的皮肤创口。三处皮肤创口均深达腹腔,创缘整齐、创壁光滑,创腔内无组织间桥。

四肢部:两手黏附有大量血迹。皮肤未见损伤,四肢未见骨折。

外阴部:未检见损伤痕迹,无液体残留。

尸检结论是死者系锐器刺腹致死,脐部周围有三个创口,均为致命伤。

现场未检见指纹、掌印等痕迹,也未发现凶器,却在地面上发现一排奇特的血脚印。说它奇特,是因为这是一排赤足足印,从床边一直延伸到门口。足印大而宽,一望即知不是被害人的足迹,而是属于一名高大强壮的男子。

既然房东作证说被害人只身入住,那么这排脚印很有可能是凶手留下来的,有很高证物价值。

在司法鉴定中,足印是一门复杂而重要的分支。虽然近年来犯罪分子的作案手段不断提高,越来越具有隐蔽性,在现场留下清晰足印的案件越来越少,但是足迹学仍在刑侦领域有着至关重要的作用。

凶手在命案现场留下赤足足印,一般来说有两种可能:一是凶手来自云贵两省的某些地区,仍保留着赤足行走的习俗,这种情况自我从警到现在仅遇到过一次;二是凶手与被害人关系密切,命案发生前两人相处得轻松随意,所以才会脱掉鞋袜,这种情形在夫妻或情侣之间的激情杀人案中较常见。

留在孙宝宝命案现场的这排血脚印,长度和宽度都较平常人稍大,根据公式计算,其主人的身高在180厘米到185厘米之间,体重在90公斤到100公斤之间。足印的乳突纹线较粗,花纹大,间隔宽,足弓扁平,右脚第三和第四根脚趾间有鸡眼。大脚趾呈三角形的蛇头状,各趾形态呈前尖后扁,趾节变平,三趾和四趾向小趾方向倾斜,脚掌前缘凹凸不平,脚弓印痕较宽,脚跟皱扁、板结,没有弹性,符合中老年人的足迹特征。

如果这排血脚印是凶手留下来的,那么他应该是一名身高体胖、五十到七十岁之间的男子。

我分别提取了尸身、床单、足印上的血迹,然后取出静电薄膜,附在足印上,用静电发生仪轻触其表面,几分钟后拿开静电薄膜,一枚清晰的血脚印已附着其上。

我依次提取了全部脚印,整理结束后才向沈恕详细汇报了验尸结果和足迹分析结果。

沈恕略加思索后,命人清理现场,又对可欣说:“咱们到房东的房间去看看。”

一名孤身女游客死在农家院旅馆里,房门没有破损,也没有撬压痕迹,任谁都难免怀疑到房东身上。

房东名叫赵喜虹,五十岁出头,中等身材,皮肤黧黑,说话不太利索,看模样是个老实巴交的人。他说自己原本是农民,世代居住在千岛湖畔,政府把这里开发为度假区后,收走了他的耕地,他为生计考虑,把自家的瓦房改建成农家院旅馆,赚些糊口钱。他的妻子在两年前患病去世,独生子在外地上大学,他一个人经营小旅馆,倒也自在。

据赵喜虹说,孙宝宝在昨天黄昏时分入住,身份证上的名字是李丽,按惯例他留了一份身份证复印件。孙宝宝进入房间后就把门关严,一直没出门,也没和别人说过话。他感觉孙宝宝和其他游客不大一样,有些好奇,却也仅是一闪念而已,没有深究。按规定孙宝宝应该在今天上午十一点前退房,可是快正午时她的房间里还没有一点动静,赵喜虹就去查看,见她房间的门虚掩着,室内隐隐散发出血腥的气息,他敲了一会儿门无人回应,就把门推开一些,探头进去张望,哪料到一具倒在血泊中的尸体陡然映进眼帘,吓得他掉头就往自己房里跑,惊魂稍定后拨打电话报警。

赵喜虹的表达能力很差,又有些魂不守舍,这段话翻来覆去地说了几遍才说清楚。

沈恕一边聆听一边观察赵喜虹的表情,以判断他是否有故意隐瞒或欺骗性的陈述,等他话音落下后又问:“昨晚这里住了几个客人?有没有留下身份证复印件?”

赵喜虹苦着脸说:“现在不是旅游旺季,昨晚就住了两拨客人,除去被人杀死的那个女的,还有两个小年轻,一男一女,都二十来岁,像是大学生,住在正房,就在我隔壁,他俩一早就退房进山了。身份证复印件倒是都有,政府三令五申,没有身份证的不能留宿,我也不想惹麻烦不是?谁料想还是摊上了这档子事。唉,今年运程不好,算命的程瞎子年初就和我说过,他劝我捐两百块钱请个挡煞符,我一时眼皮子浅,没舍得出这份钱,结果真就出事了。要说有些事你不信邪不行——”

沈恕不理会他自我检讨,打断他说:“昨晚你院子里的大门上锁没有?夜里听没听到厢房这边的动静?比如敲门声或叫喊声之类。”

赵喜虹摇摇头,说:“为方便客人进出,大门从来不上锁,门上有个挂钩,搭上就行,野猫什么的就进不来。昨天夜里没听到什么动静,我这人睡觉很实,客人也没什么事麻烦我,通常都是一觉睡到天光大亮。”

沈恕盘问了好一会儿,赵喜虹有问必答,虽然口齿不清楚,但回答得滴水不漏,不知是心里坦荡,还是早有充分准备。

沈恕问他要了另外两名住客的身份证复印件,又让赵喜虹脱下鞋子,在一张白纸上留下赤足足印。这让赵喜虹有些意外和害怕:“你们不是怀疑我杀了人吧?”

沈恕看出他是老实人,胆子小,不想他为此担上无谓的心事,就说:“这是警方的例行办案程序,等找到那两名住客后,也要提取他们的脚印。只要不是你作的案,无论如何不能算到你头上。”

赵喜虹似懂非懂,虽有抵触情绪,仍老老实实地在纸上踩了两个脚印,踩完后还认真端详一会儿,似乎在确认自己的脚印完整无误,不至于误导警方而惹祸上身。

在沈恕调查赵喜虹期间,一辆乳白色的电视台采访车急吼吼地驶到农家院大门前,车门打开,跳下来一个红衫粉裤,一看即知其个性张扬的女人,正是我那拐了八道弯的亲戚,在电视台做法治栏目主编兼主持人兼记者的表妹程佳。

她风风火火地闯进来,见到我就半真半假地埋怨:“出这么大事你也不通知我,要是被别的媒体抢了独家,你让我的脸往哪儿搁?”

程佳掺和的案子多,还曾配合警方破获过几起重大刑事案件,居功自傲,竟俨然以警方的一员自居。我也不好在众人面前驳她面子,就笑着附和她说:“我没通知你,你这不是也来了吗?你在警队里有这么多眼线,多我一个不多,少我一个不少。”

程佳听我这么说颇有几分得意,却似抑实扬、以退为进:“亲姐姐,你太瞧得起我了,没有你照顾,我们栏目哪能成长得这么快。”

我撇撇嘴:“这马屁我不接受,原封返回,你的节目好坏与否,和我扯不上半点关系。”

程佳瞪起眼睛,貌似要把这话题继续下去,话到嘴边却又咽回去,打量一圈已经收拾干净的现场,悻悻地说:“到底还是来晚了,拍不到什么有冲击力的画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