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婶子一滞,晏老夫人叹了口气道:“话是这么说没错,只是...我问你,你和和哥儿是不是打算搬过去住?”
晏老夫人话音刚落,所有人都直直地瞧着重岚。她笑道:“自然要搬了,到底是皇上赏赐的宅子,总不好空着吧?”
六婶子不耐道:“不过一栋宅子,空着就空着吧,倒是咱们又没分家,好好地一大家子人,搬出去像什么样子?外面不知道怎么传呢?”
几个婶子辈儿的都跟着连连点头,倒是平时最爱跳哒的清河县主神色如常地低头吃茶,她自有娘家靠着,不像府里人要靠着晏和的名头,巴不得晏和早早地搬出去,只是...她目光在重岚的肚子上留了片刻,须臾便收回目光。
宁氏也不想重岚搬走,但重岚摆明了不肯帮她对付清河县主,硬留她在府也没意思,不如趁机卖个人情给她。她心念转了转,还是轻轻按捺下来,只等着合适的时候开口。
重岚眨了眨眼睛,诧异道:“好些外出为官的人家,都跟家人聚少离多,天南海北地住着,难道不在一起住,就不是一家人了?”
她复又笑道:“不管怎么说,血脉亲情是剪不断的,就是隔着堵墙,咱们也总归是亲人。”
她话说的极漂亮,六婶子微微语塞,就连晏老夫人面色都不由得和缓下来,她心头发急,干脆蛮缠道:“一屋子长辈都在,我们这些隔房的叔伯婶子你和和哥儿不愿意孝顺也就罢了,你们祖母和二老爷总不能撂下不管吧?不然便是不孝了,任你官位再高,不孝不悌的名头说出去也难以服众!”
重岚暗里皱了皱眉,她最烦这群人拿孝义的名头说事儿,偏还难以反驳,幸好她早料到这回搬出去没这么容易,心里早有一套说辞,倒也不慌乱。
她深吸一口,抬手正了正压着裙摆的玉环绶,缓了下心绪才转向晏老夫人,轻蹙着眉道:“祖母也知道,咱们府离他当差的府衙有多远您是瞧见的,偏偏瑾年又爱挑嘴,府衙里的饭他不爱吃,整天风里来雨里去的回来吃饭,有时候当差晚了连口热饭都吃不上,匆匆扒几口凉饭凉菜就得又去当值,每天三更眠五更起的,日子短些还好说,日子长了,那身子不出毛病才奇怪呢。”
她顿了下,满面的忧虑:“皇上赐下的总督府比咱们府离府衙近了许多,省下来的几个时辰,总算能让他吃睡都能安稳了,还望您体恤一二。”她说着就向晏老夫人福身行了一礼。
对长辈不孝不敬的名声固然难听,但长辈眼瞧着小辈辛苦奔波却仍旧蛮横阻拦小辈搬府的名头也没好到哪里去,六婶子面上果然难看起来,晏老夫人不由自主地轻轻点头,面上似有动摇之色。
重岚再接再厉,继续轻声道:“再说了,皇上悯恤臣下,好心赐了府邸下来,若是咱们弃之不用,又让皇上心里该怎么想?您说是不是这个理儿?”
六婶子眼见着晏老夫人面色松动,似乎就要应下,跟身后的几位婶子对视几眼,站起来一扬手里的帕子大声道:“侄儿媳妇好一张利口,我这儿还没说一句呢,你那里千百句就出来了,自古忠孝难两全,既然你拿皇上说事儿,那我们也不好再说什么,不过我这里有个忠孝两全的法子,就看你肯不肯了。”
她不等重岚说话,就用站起来瞧着重岚,面上带着怪笑:“既然你说府里离得远,和哥儿住不下去,那就让和哥儿去新建成的总督府里住,而你...就留在府里对长辈尽孝,这不是两全的法子吗?你总不用在外面当差吧?”
晏和对重岚的看重全府上下都瞧得清清楚楚,要是重岚留在齐国府,晏和还能安安心心地住在总督府?没过几天就得搬回来。
重岚还没发话,宁氏却先开了口,摆出长嫂的架势斥道:“老六媳妇你浑说什么?要是和哥儿媳妇留在府里,和哥儿那边谁来伺候?那边府里的各项事宜谁来打点,和外头那些达官贵人的交际应酬又怎么办?”
六婶子脱口道:“这有什么难的?反正和哥儿媳妇现在怀着身孕也伺候不了,选几个贴心人过去伺候也是一样的,府里的事儿自然也得交给和哥儿的房里人打点。”
她说的得意洋洋,没留神府里的几个正头太太脸色都难看起来,打点府中事儿和对外交际应酬乃是正室的权限,哪有正室还在,让妾室出面应酬的道理?要是开了这个先河,以后府里的妾室还不得翻了天去。
宁氏先冷笑道:“你听听你说的是什么话,要是让别家夫人知道咱们府上放着正头太太不用,反倒让几个妾室出面交际,指不定怎么笑话咱们齐国府没规矩呢,你让咱们府里的脸面往哪儿搁?”
她瞧了眼重岚,忽而又笑得如春风拂面:“他们小两口正是蜜里调油的时候,和哥儿媳妇又才有了身孕,依我看,两人搬出去住在一处才好。”
六婶子怒道:“在府里住的好好的非得搬出去做什么?也不怕旁人说三道四。”
宁氏正欲讥讽回去,就听院里有道声音不疾不徐地传了过来:“我为什么非要搬出去,婶子难道不清楚原因吗?”
六婶子身子一颤,面色微微有些发白。重岚转头看见晏和姿态雍容地走进来,撩起曳撒坐下,偏头看着六婶子:“听说六叔在外面跟那些盐贩勾连起来做私盐生意,赚了钱又转头去放印子钱,险些闹出人命来,拿着我的名号通了朝廷的关卡,可有此事?”
六婶子不住地颤了起来,晏老夫人吃了一惊,转向六婶子怒声道:“老六媳妇,真有此事?!”她看六婶子白着脸不说话,心里也明白了,勃然大怒道:“你这般作为,也不怕坏了和哥儿的前途和官声!”
重岚也吃了一惊,难怪六婶子这般死命拦着不想让晏和搬出去,原来是怕他搬出去之后自家没法再借他的名声。
放印子钱虽然合乎律法,但于传出去名声却不好听,她心里暗怒,转头冷冷地瞧着六婶子,面上毫不掩饰地轻蔑与嫌恶:“婶子口口声声拿着一家长辈说事儿,原来您就是这么给咱们当长辈的,侄儿媳妇真是开了眼了。”
她想着这事儿就心头冒火,看向晏和见他微微颔首,又轻轻摇头,示意无碍她才放下心来。
六婶子张嘴想骂几句没规矩,但看见晏老夫人含着怒火的视线投过来,又白着脸低下了头。
晏和手指轻轻扣着碗盖:“现在祖母知道我为何执意要搬出去了吗?”
重岚紧跟着,有意无意地瞟了六婶子一眼:“祖母您慧眼,要是再有人借着瑾年的名头生事...”她用绢子掩嘴叹了口气“他只怕不想辞官也得辞官了。”
有些事儿不挑破了说还有回旋的余地,挑破了就真真是让人无地自容,晏老夫人恨恨地瞪了六婶子一眼,长出一口气点头道:“你们想搬出去就搬出去吧,只是记得咱们还是一家人,多来府里走动走动。”
重岚见这事儿终于落定,心里也是松了口气,点头应道:“那是自然,一家人的情分总不会变的。”
她说完就拉着晏和起身告辞,到了半道却满脸愤然:“六婶子也太不要脸了些,我为了不影响你的官声,好些擦着律法边儿的生意都不敢做了,他们一家子凭什么借着你的名头在外头狐假虎威发横财,当我是死人啊?!”
晏和没想到她气的竟是这个,失笑道:“我前些日子已经给那边打过招呼,以后六房想要做生意,盘查的只怕比寻常还严。”
他轻轻捏了捏她的耳垂:“虽然别人不能狐假虎威,不过你却是无妨的,你要是想重新做生意,只需给我交付些好处。”
重岚拍开他的手:“小心人看见。”她撇撇嘴:“我也没打算再做那些生意了,现在开的铺面和海上的买卖赚来的钱,够我几辈子的花用了。”
晏和叹了声,面上似有失望之色,重岚红着脸哼了声。
虽然已经决定好了要搬家,但也不是说走就能走的,毕竟院里那么多物事还需要规制打点,重岚一回去就忙着分派人手搬东西,还要采买新宅子要添置的家具,今天忙完了明天还得去辞别晏三思和晏老夫人。
她忙到下午连饭都顾不上吃,还是清歌提醒才匆匆扒了两口饭,最后被晏和硬按在桌前正经吃了一顿,又继续忙活开来。
清歌见她忙得紧,提醒道:“少夫人,宁少爷那边你还没说呢,要不要奴婢现在过去跟他说?”
重岚一拍脑门:“哎呀,忙糊涂了,要不是你提醒我都把这事儿忘了,你快去把宁哥儿叫过来,我亲自跟他说。”
清歌转身去了,领回来的确实两个人,晏宁带着一个庶弟跑了过来,两人身上还有些枝叶尘土,不知道去哪儿玩了。
重岚掏出绢子帮他掸了掸身上的灰,笑着嗔道:“又跑哪儿野去了?功课做了没,仔细周夫子明天又训你。”
晏宁乖乖站好任由她摆弄,等她给自己擦完了才把身后那孩子拉出来介绍:“这是我十三弟,晏乐你快叫嫂子啊。”
晏乐睫毛动了动,抬眼飞快地看她一眼,又深深地低下头,低声道:“嫂子。”
晏乐这孩子重岚也有些印象,在清河县主嫁进来之前就不得晏三思的宠爱,走路总是怯弱地低着头,清河县主嫁进来之后更是卑微怯懦,跟人说话的时候瑟缩的厉害。
她见这孩子瘦瘦弱弱,站在那儿也怯手怯脚的,心里不由得生出几分怜悯,便捏了块糕点递了过去,笑着道:“好久没见乐哥儿了,在嫂子这里别拘谨,想吃什么喝什么只管告诉我。”
晏宁附和着点了点头,自来熟地到了杯茶咕咚喝了:“就是,嫂子人可好了,你也别老闷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