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2 / 2)

白姨娘暗地里咬了咬银牙,她本以为小孩子好骗,随意吓唬几句就能成事,没想到她三两下就给她拿住话柄。她深吸一口气道:“我一心为姐儿筹谋,没想到姐儿竟这般怀疑我,万一你落到哪个狠毒的亲戚手里,只拿你的钱不管你的死活,老爷夫人在地下也难安啊!“

何兰兰一直和她不对付,常在老爷面前数落她,她前些日子想给她个教训,便趁没人的时候把她推落到湖水里,没想到这小丧门星竟然一命呜呼了,更没想到她死了之后还能活过来,比原来更招人厌了。

她看着白姨娘的脸色,把粥碗推到一边,也懒得再跟她纠缠,直言道:“你以往是个什么样子也不必我多言,况且只听说过让正室抚养庶出子女,还没听说过让姨娘抚养嫡出孩子的呢,你一个妾室,再怎么说也不过是半奴,最多算是伺候主子,怎么能用照管二字呢?”

何家是几年前才发迹的武将人家,不像文人家规矩严谨,她在何府素来受宠,就连正头夫人都得给她几分颜面,哪里被这般当面骂成奴才,一时之间脸色发青:“姐儿何必说的如此难听,我是瞧在老爷的份上,真心想帮你的。你万一落到那心肠狠毒之人手里,不光拿了老爷夫人的银钱,还不管你的死活,那时候才叫凄惨呢!”

不过一个没了爹娘的丫头片子罢了,还不赶紧伏低做小,真以为是原来千娇万宠的何府小姐啊!

这话透着威胁,重岚怕她真急了给自己一下,正好晏和打起帘子走了进来,她跳下椅子蹬蹬蹬躲到他身后,低着头用脚挫了挫地面,语调委屈:“姨娘,我这里真的没有钱,我娘把钱都给大人了,你要是想要,就问问他吧。”

白姨娘大急:“姐儿这是什么话!我几时问你要过钱了?!”虽然她的目地是要钱没错,但她也没傻到直接说出来啊!

重岚幽幽地看了她一眼,垂头道:“姨娘说没便没有吧。”

以往何兰兰跟赵氏一样是个泼辣脾气,怎么从棺材里爬起来一回手段这般精细了,白姨娘在人前从来不落把柄的,张了嘴立时就要反驳。

晏和用手指轻敲了敲桌案,仍是喜怒不形于色的模样,立时有人进来把白姨娘叉了出去敲板子,他做完这事儿之后也不言语,只是低头似笑非笑地瞧着她。

重岚头皮一麻,立时领悟到自己错哪了:“我对不起大人,我不该拿您老人家当挡箭牌。”她讨好地拱了拱手,抬眼笑嘻嘻地瞧着他:“多谢大人帮忙。”

晏和瞥了她一眼:“与你无关,不喜欢有人在我耳边聒噪而已。”他沉吟道;“她是奴你是主,你若是觉得用着不顺手,直接打发了就是,不必用出这等手段来。”

重岚忙不迭地应声:“大人教训的是,小女受教了。”

到底不是自家孩子,又认识了不到一天,晏和也没有多作苛责,示意她到外间的书案边,用手点着自己才写好的一幅字:“这些字你可认得?”

他等了半晌却没听见回音,一低头就瞧见重岚立在桌子边,吭哧吭哧地想要踮脚往上看,他顿了下,踢了个杌子过去:“你今年几岁?怎么这般矮?”

重岚幽幽地看了他一眼,是何兰兰矮好吗?!她几岁她当然知道,何兰兰几岁她还真不知道,瞧着应当不过五六岁,不过为了保险起见,她还是细声细气地道:“娘说了,女孩子的年纪不可以随便告诉别人。”

她还了一击回去,这才站上凳子,就瞧见晏和纸上写着‘善战者,无赫赫之功;善医者,无煌煌之名。’这几个字她倒是都认得,只是对五六岁的娃娃就有些难了,她犹豫着点了点上面的字:“这个是无。”胖手一转,又点了旁边:“这个是之。”

晏和点了点头,等着她继续,却见她抬眼瞧着自己,期期艾艾地道:“其他的...不认识...”反正她是豁出脸给自己抹黑了。

晏和面上还是淡淡的,不置可否地哦了声:“天色不早了,你早些安置了吧。”

重岚憋着脸应了声是,她自打上了何兰兰的身倒霉事儿就没断过,连她长什么模样也不知道,直到晚上洗漱的时候才就着水盆子瞧了瞧,一瞧之下忍不住微张了嘴,何兰兰这模样跟她小时候竟有七八成相像,大约五六岁的光景,难道这就是她上了她的身的原因?

她躺在床上慢慢琢磨,但晏和就睡在隔壁,她又不敢弄出太大的动静来,一边想自己的身子怎么样了,一边想南边的生意如何,直到深夜才睡了过去。

她晚上只喝了些薄粥,晚上睡的迷迷瞪瞪的时候是被憋醒的,一骨碌爬起来起夜,还以为这是自己金陵的宅子,慌慌张张地就往外跑,不留神绊了一跤,禁不住哎呦了一声。

何家主屋两间房是挨着的,就只隔着个棉帘,晏和声音还带了些慵懒:“又怎么了?”

重岚本来想忍着不出声,但小孩的自制力实在不比大人,她断断续续地道:“便...便桶在哪?”

如今何府由他带领部下暂居,何府上下都被杀了个精光,连个服侍的丫鬟都瞧不着,军营里又不方便女人进出,就连服侍他的都是大老爷们。

隔间一声不易察觉的叹气传来,晏和一身天青色的广袖中衣走了出来,黑发缎子似的披拂在脑后,垂落到腰间,探手把她抱起来往入厕的地方走。

重岚紧紧地揪着他前襟,闭着眼睛不敢看他,觉得这辈子的脸都丢尽了,等到了地方,他把她放在原处,如玉的面皮也有些发僵,不过还是道:“好了叫我。”

重岚一溜烟跑了进去,又怕他听见声音,在里面扬声道:“你...你离远些。”

晏和按了按额角,还是依言走的远了些。她半天才红着脸走了出来,老老实实地跟着他回屋,辗转反侧了半晌才算天亮。

早上刚起来,外面就有人来报,又是要见她的,说是要商量何副将两口子的身后事,她想了想,依言走了出去,就见有位姓何家的族老站在正堂,对着她笑道:“兰兰来了。”然后一怔:“你,你的头发呢?”

重岚“......”不提这事儿了成吗?

她不知道他是谁,也不敢胡乱开口,只能低头装哑巴,那老者想到她父母皆逝,倒也不以为意,只是叹了声,瞧了眼她的脑袋,这才继续说话:“前些日子你一直昏迷着,你父母的身后事儿也就托着没办,如今你既然醒了,那扶灵守孝之事,自然该由你这个亲闺女来做。”

第4章

重岚本来发愁一个五六岁的小女孩怎么办葬礼,幸好何副将的人缘不错,军中的好些将领都带着家眷赶来帮忙,这些夫人太太见她一副白胖讨喜的模样,又想到她小小年纪丧了考妣,都抱着她絮叨安慰,或者顺手在她白嫩的脸上轻捏几把,一天下来她的脸都给捏红了。

头天一道来帮忙的还有赵氏的姐姐,何兰兰的姨母,赵姨母面貌稍显平庸,比不得赵氏貌美,但对何兰兰却十分疼爱,来的时候抱着她哭了一场,瞧见她的脑袋又哭了一场:“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哪个杀千刀的这般作践你!”

重岚:“...晏将军。”

赵姨母噎了下,又一脸痛惜地摸着她的头,二话没说挑起了大梁,带着有些心不甘情不愿的姑父把丧堂布置的井井有条,还不忘过来安慰她:“你爹娘只是换了个地方守着你,你瞧不见他们罢了,你要好好地啊。”

重岚披麻戴孝,低了头小声道:“我省得的,谢谢姨母。”

赵姨母摸了摸她的脑袋,想到何家那群糟心的,叹了声道:“等你爹娘下葬,你就跟去姨母家住吧,姨母跟你娘姐妹一场,自然不会亏了你的。”

重岚哪家都不想去,现在最想去的就是南边,但这时候也不好说什么,只能轻声道:“我想在家陪着爹娘。”

赵姨母又红了眼眶,不理会一边满脸不悦的赵姑父,低低地说了声:好孩子。”

开始她还觉着有些奇怪,何氏夫妇的葬礼帮着操办的要么是军中袍泽,要么是赵氏的亲人,何家除了派了个老头来通知她,竟然一份力都没出,都是同族的人,想想便让人觉得奇怪。

如此忙乱了两日,灵堂才算是布置好,又给何家亲朋发了讣告,等着亲朋过门祭拜,头天来的便是晏和,重岚这两天都被人带在前厅迎客,好久没见到他了。

他今日一身黑衣仍然倜傥利落,皂靴蹬在青砖地上,周围没人敢抬头多瞧一眼一振袖袖笼里便飘出一缕淡香来,竟盖过了满室焚香的烟火气,像是流连尘世的雅仙。

重岚闻的甚是舒心,忍不住往他跟前凑了凑,用极细微的动作深吸了口气。

但就是这极不明显的动作还是被晏和觉察到了,他倒也没说什么,只是抬手上了香,等重岚鞠躬还过礼,才不急不慢地道:“你父亲是为国战死,朝廷自有封赏,你虽父母双亡,但总归有了依仗。”他沉吟道:“等丧礼一完,我会为你在何家族亲里择一户人家,将你寄养过去,也不算辜负你父母的寄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