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4节(1 / 2)

春时恰恰归 申丑 3004 字 11天前

乞儿掂掂手中碎银,拿眼兜着施翎,见他满面尘土一身酸汗,倍加狐疑。

施翎环胸道:“我是个小气的,哪个接了我的银,又不卖我人情,休怪我翻脸,好刀刃切肉不费吹灰之力。”

乞儿见是硬茬,倒缩了头,笑道:“哪个敢欺好汉,好汉不知,太守犯了事,敛了金山银海,又纵仆行凶,林林种种不知还有多少罪,只把百姓当了鱼肉。如今事发,京中来了好些天差侍卫围了州府,将太守全家老小扣在宅中,明日便要动身押往京都呢。”

施翎打发了乞儿,压低斗笠,在路边挑子那买了碗馄饨裹腹,又装作他乡过客迷了道往太守府外查看,只见守卫森严,十步一岗,远近又埋暗哨,鸟雀难进。

施翎无法,只得寻了处客店落脚,他祖籍芨州,又自小混迹于街头滋事打架,窄巷小道无比熟悉。虽经年未归,此处为乡非家,却哪里忘得干净?在客店歇了半会,喂了马,往赌馆瓦肆等三教九流齐聚之地与游方郎中买了包蒙汗药。

在客店了饱睡了一晚,隔日藏匿那些看热闹的人群之中,州府家中男女老少均被囚在车中,虽狼狈身上衣物却还干净清爽,头脸也不曾有青肿淤紫,应是不曾受到苛待打骂。

领头的两位钦差一个面白有须,另一个却是形容憔悴年轻俊美,施翎吃惊,他与此人曾有一面之缘,正是曾在宜州花楼所遇的年轻郎君,曾出言要招揽他去作门下客。

来时季蔚琇便道:昱王暗争储位,圣人爱子

不忍责罚,只剪他双翅党羽以作告戒,非但如此,圣人又令昱王亲去臂膀。

此人十成九便是昱王,皇帝这般手段,也不知此时昱王心中哪般滋味,万千雄心也酿作苦酒酸成陈醋,酸苦难当。

施翎尾随囚车一路出了芨州城,连着两三日睡了草窝,拿干饼充饥,苦无下手机会。担心马蹄声惹人耳目,将黑马驱入林中,令它自去,翻出半块麸饼喂它道:“好兄弟,哥哥道你有灵性,只盼你别走得远了,待我事成,与我重会。

般走了几日,官道行人渐少,草木渐丰,荒郊野岭野猿暗啼,破庙佛倒炉倾,,道边驿站亦更见简陋。

施翎扯团干草将庙中弃在一边的三脚香炉拿水洗净,摸了几只鸟蛋放在炉中拿火煮了,又拿草灰抹了脚底板一排水泡。

他孤身一人尚且倦乏难当,何况押解囚车的钦差官吏,再有太守府中的管事家生,绑了两手走道更是苦不堪言,几个娇弱的侍女早支撑不住,一命已去了半条。

州府夫人不忍,与钦差求情,钦差冷笑:“上下尊卑有别,她算得什么?也配来坐只囚车?死在半道,拿席子卷了就地葬了便是。”

昱王在旁冷笑:“上下尊卑?原来钦差也识得这几个字?”

昱王虽失势,钦差虽不服也不敢过于放肆,发令在驿站多歇息两日,他不敢对昱王示威,只讥讽州府道:“太守一州之首,又兼皇亲,不知忠君敬君,反倒滋生私心乱朝纲体统,大逆不道。莫非太守还心存侥悻,妄想苟活,可笑可笑。”

芨州州府倚在囚车一侧,拿手拍着了围杆,眼皮都不抬一下,嘴里唱着南边小调“一点斜晖近江水,春女挽了春篮回,鹅儿戏了稚童在柴扉,拄杖龙钟在屋前,是阿耶望女归~~”

钦差哈哈笑:“太守果是雅人,只囚车里没美人执扇捧盏,可惜可惜。”

他们一行人在驿站修整歇息,驿臣讨好,奉承了一桌酒菜,施翎在暗处窥他们似有松懈,仗着轻身功夫翻进了驿站厨房,屋中有水缸,院中有水井,也顾不得多思,把一包蒙汗药抖在两处水中,怕那游方郎中暗吹法螺,不见其效,把鼓鼓囊囊整包药用个干净,这才隐入暗处静观其变。

驿站差役哪料得竟有贼人上门,先备了官差的饭食酒席,又听吩咐抬水与囚犯牲畜吃,竟将驿站上下全麻翻了过去。几个值守得骇然色变,施翎杀了一个,将其余几个绑了扔在一边,又拿草团堵了嘴不让叫唤。

自己拿水泼醒芨州太守,纳头便罢:“施翎行事鲁莽,累及恩公,恩公切勿责怪。”

芨州太守拿手抹了抹脸上的水,抚着额看着施翎,听他口称恩公,糊涂不解:“你是?”

施翎将斗笠除下:“恩公过眼千帆,我微末之人,恩公怕是不记我了。”

芨州太守细看他几眼,一手扶杆一手拿指一点施翎哈哈笑道:“不曾忘,你是…施美人?可是没错?“转头驿站东倒西歪一片,“你这是?”

施翎磕头道:“我闻恩公有难,来听恩公差遣吩咐,虽是螳臂,挡不得车拦不得祸,却可做个趟水小卒,为恩公探路。”

芨州太守摇头道:“赵某谢施郎高义,事涉储君,杀头灭族的大罪,怎能累你一同丢命。快离了这是非之地,越远越好。”

施翎不肯,目露杀意道:“横竖一死,那些官差被我药翻,干脆杀了脱身。”

芨州太守大惊,忙道:“万万不可,普天之下莫非王土,率土之滨,莫非王臣,我们这一群人牵衣顿足,又逃得哪去?真个去当反贼不成?”

施翎哭道:“既是灭族之祸,恩公甘心无血脉传世?”

芨州太守颓然道:“既曾食金咽玉,也堪荒冢埋骨,时也命也,哪由他们来择。”

施翎见他顽固,又拿水泼醒女眷幼童,芨州州府急道:“义士好生大胆,人多声杂,惊动天差如何是好。”

太守府老夫人年老受惊半身偏瘫,神智却是清醒,睁眼见此异状,拿能动的那只手拉长媳衣角:“啊…啊?”

太守夫人仍记得施翎,低语将往事道尽,老夫人眸中星火死灰复燃,费力支起身,指着另一囚车中少年小郎,拼尽力气道:“救…救…阿………”爱孙乳名就在唇边却怎也说不出来,老夫人心下发急,挣得满脸泪水。

一旁太守娣妇哭叫道:“不不不,义士高义,救救我家幼子,他岁不过三,呀呀学语,稚子何辜,求义士救他生天,辜惜他幼弱岁小。”

施翎转头,妇人口中幼童被那少年郎君搂在怀中,歪头吮着一指,见娘亲哭泣,急唤:“阿娘,阿娘…”

芨州州府微合双目,不忍掩面,跪于囚车中:“施义士救我小侄一命,他岁小,他日长成,音容自改,再兼隐姓埋名,不必东躲西藏,也得无忧度日。”

太守娣妇大喜,泣不成声:“弟妹谢大伯容让大恩,身死也得瞑目。”

太守夫人握着老夫人的手直抖,面上血色尽褪,惨白一片。

芨州太守柔声道:“阿悯,驹儿年十一,纵是逃得一时,又哪逃得通缉?不如我们一家人一处,免得孤单,可好?”

太守夫人脖间青筋支楞,咬碎一口银牙,终是点了下头,又问少年郎君:“驹儿,陪爹娘身边可好?你心中可怕?”

少年郎君哽道:“孩儿不怕,孩儿也舍不得爹娘。”

“好好,不愧是阿娘的好儿郎,好。”太守夫人咽声笑,“好。”

老夫人目眦欲裂,又恨又悲更盛哀求,只急得口角流涎,胸膛起伏:“驹……驹……驹……儿,救……”

太守娣妇跪爬老夫人身边,哀泣道:“婆母这般狠心,阿果算不得你孙儿?”

芨州太守一揖深礼,对施翎道:“此番拖累义士,此生难以回报,只来生报还。恩公休再耽搁,脱身离去才是紧要。”

施翎点头,撬开囚锁接过少年郎怀中的小童,估量行事只恨力不能及,又不知蒙汗药抵得多久,犹豫一番,不顾幼童哭闹,转身要走,实感不足,耳中听得老夫人如濒死之雁一声呜咽,不由脚下发力跃出驿站之外,见夜空黑沉,孤星暗沉,割衣结带将幼童绑在身上,疾奔回去拉过叫驹儿的少年郎,喝道:“走。”

芨州太守与夫人双双大惊扑向囚车车棂:“义士。”

施翎拉着少年回首:“小郎君与恩公作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