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虽这么说,但多年夫妻,皇帝还是看得出皇后心中有气,于是更加不敢插嘴。
“予说的是少商。”皇后冷冷道,“整件事中,陛下立储不当,太子庸碌无能,老三有宏图大志,你有血海深仇,而我则是慈母多败儿……只有少商。这事与她毫不相干,却被你无辜的拖了进来!”
霍不疑脸上少许的血色也褪的干干净净,嘴唇微颤,无法言语。
“你刚才说的头头是道,舍小情,就大爱,泽被天下。好,现在我来问你,从你奔赴凌家别院,私自调兵开始,你是不是就决意舍弃少商了?!”皇后重重的问道。
霍不疑痛苦的按住伤处,过了半晌才艰难道:“……不错。”
皇后冷笑一声:“说的好!”说着,她走到皇帝的书案旁,上面有一个半尺高的精致漆木架,上头悬有一面弯月形扁方铜罄。皇后抽出架子上的小铜锤,急急的敲打起来。
皇帝说机密时是不许任何宫婢宦官在侧的,他们都远远的随侍在外一圈的宫室内,要召唤他们就得敲响这面铜罄。
霍不疑犹自不解,皇帝已经抚额叹息了。
皇后再走到帘旁,从栏柱后摸到一根绳索用力一拉。
繁丽绵密的锦帘如水瀑般从两边拉开,内室里跪坐着一名纤弱少女,长发覆背,微侧雪腮。她跪坐的一动不动,背向霍不疑。
第140章
霍不疑看见她,顿时气血翻涌。
他听见自己粗重的喘气声,胸膛中剧烈的跳动着,他觉得自己又回到屠城灭族那晚,难以言喻的惊惧痛楚如同潮水般涌进身体,他却无能为力。
重伤坠崖后,他躺在山洞里等死,浑身冰冷,孤独绝望,可是只要想起她,心口就是热的。他以前不知道什么叫心痛如绞,便是濒死时也不觉得多痛,如今终于明白了,就是用细细的铁丝一圈圈的绕在你的心脏上,然后慢慢收紧,看着血一滴滴落下。
“少商!”他像垂死的野兽般低叫一声,想要扑过去抱住女孩。
这时岑安知领着两排宦官鱼贯进殿,皇后厉声高喊一声:“按住他!”
皇后在位数十年,再仁厚也有积威,当先四名身强力壮的宦官立刻上前将霍不疑的手脚按住,岑安知迟疑了下,皇后冷冷道:“岑安知,我的话已经不管用了么。”岑安知大惊失色,连忙叫身后的四名宦官也上去。
若是换做以前,别说八个宦官,就是十八个,霍不疑也能暴起掀翻了他们,可如今他伤重未愈加上病弱无力,便被牢牢的按在原地。
“少商,少商,你回过头来!”他嘶哑的嗓子叫着。
然而那个女孩依旧跪坐的一动不动。
“陛下,臣妾今日要拜请陛下恩准一件事。”皇后朝皇帝一稽首。
皇帝何等聪明,踌躇道:“这个……”看见皇后的目光扫来,连忙道,“好好,你说。”
皇后道:“子晟与少商从定亲那日起就吵吵闹闹,也没几天太平日子,如今又闹到这样,我看再让他们做夫妻也没什么意思了……”
“娘娘!”霍不疑长目盈泪,哀求的看向皇后。
皇帝讪讪道:“这,这还是叫他们自己做主的好……”
“少商。”皇后呼唤,“你来说说。”
那个垮着单薄双肩的女孩终于转回头来,美丽的雪白小脸上露出一种饱受折磨后的安静——霍不疑一阵眩晕般的痛苦袭来。
他想起女孩以前的样子,无论多少冷言碎语,长辈训诫,她都那么生气勃勃,满身朝露,就像赤脚在青石板上奔跑的孩童一样天真无畏,哪怕碎石子硌伤了脚丫,大哭一阵就过去了。
可现在,她就像刚从石磨上被卸下来的骡子,疲惫而憔悴。
少商朝帝后恭恭敬敬的磕了个头:“妾出身微寒,才学浅薄,性情桀骜,实不堪为霍大人佳配,请陛下和娘娘为妾做主,退了这门亲事罢。”
“少商!你听我说……”霍不疑用力挣扎,奈何被按的动弹不得,便沉下气愈发使力,他身架高大,更显得雪白的中衣空荡荡。
“不!”少商忽然提高声音,“这回请你听我说。”
她吸了口气,强自按捺颤抖的声音,“我跟你说过,我自小就运气不好,别说天降好事了,就是与我一般的小女娘该得的我都没有。不过不要紧,世上还有许多比我更不容易的人,我自己也能走下来。可是,我遇到了你……”
她眼前浮起泪水,“你让我喜欢你,我喜欢你了。你让我依靠你,我依靠你了。你让我信你,我信了——然后你将我重重丢下,头也不回的去了!”
不知谁说过,爱上一个人就意味着将自己置于不安全的境地中,不过没关系,现在她学乖了——自此以后,她再也不会让自己的心处于危险中了。
“如果你还念着往日情分,就请放过我吧!”少商泪珠划下面庞,但是傲慢与自尊不允许她在帝后面前痛哭失声,只能失礼的奔出殿去。
霍不疑一句话也说不出,只能眼睁睁看着女孩朝帝后磕了个头,然后飞奔离去。他低吼一声,像负伤的野兽一般使尽最后的力气,头上的伤口迸裂,血珠顺着白皙的额头淌下。
皇帝两大步跨过去,一个手刀将养子劈晕,让岑安知将霍不疑抬出去让侍医重新裹伤后,他屏退其他人,看向皇后。
皇后回视。
片刻后,皇帝苦笑:“你又何必如此?”
皇后铮然道:“从一开始少商就不愿和子晟定亲,可是碍于陛下的滔天权势,她只能硬着头皮受着,如今闹到这步田地,可见,姻缘还是水到渠成的好,强扭的瓜不甜,勉强终究成不了夫妻——就如我和陛下。”
皇帝不敢看她的眼睛,顾左右而言他:“如今出了这件事,他二人心中终究是有了裂痕,此时硬要他们在一处只有雪上加霜。分开,也好。”
皇后走到皇帝面前,直视道:“除了少商和子晟的婚事,妾之前与陛下说的那件事呢?”
……
少商在黑暗的宫巷中奔跑,沿途有许多宫婢宦官向她行礼,她头都不敢回,只是径直疯狂的奔跑。她觉得身上的伤处疼的火烧火燎,头痛欲裂,连气都喘不过来。可她知道自己不能停,一旦停下就会被海水般的心碎淹没。
不知奔了多久,好像经过了镜湖和园林,远远的看见前方高高的塔楼,忽然有一只柔软有力的手一把拉住她,她停不住差点跌倒。
“少商,少商!你怎么了!你醒醒神,你怎么了!”一个熟悉的男子声音在呼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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