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0节(2 / 2)

他边走还边絮叨着:“凌不疑欺负你了是不是,我就知道他平日那副风光月霁的样子都是装出来的!哼,却骗的父皇母后还诸位大人都信了他!不过他骗的了别人却骗不了我!我以前就受过他的欺负,最清楚他为人了……阴险狡诈,睚眦必报,用心歹毒,不择手段!他怎么欺负你的,你都告诉我!他骂你啦,他私底下有风流账,他……他打你啦……”

想到凌不疑居然是人面兽心欺侮弱女的败类,五皇子整个人都激动起来了,脑门油亮,心口滚热,恨不能立刻做一回锄强扶弱的大英雄。谁知女孩始终不言不语,只郁郁的低头往林荫深处缓步走去。

湖边栽满了一种不知名的细竹,叶如柳絮,随风飘扬,此时金乌没入天际,暮色渐沉,湖畔竹影摇曳,水声柔柔,加上佳人如玉,即使如五皇子这样没半分风雅根骨的少年,也不由自主的矜持文致起来。

“凌不疑究竟如何待你的?”五皇子柔声问道。

少商眼神茫然,望向远方,只见波光潋滟的湖中,建有一座淡金色的湖心亭。

女孩的声音带着几分缥缈:“殿下,您看那座亭子。我头一回见时,觉得真是金碧辉煌,美不胜收。谁知,后来皇后说,那座亭子从屋顶到柱子都蛀坏了,远远看着还不错,实则已是摇摇欲坠了。娘娘叫我千万别进去,谁知会不会塌了砸到我。陛下节俭,一直犹豫到底是拆了算了,还是找能工巧匠来修缮……”

五皇子竖着耳朵用心听,急速调动全副精神思考起来,脑中闪过各种明喻暗喻借物拟人等等的修辞手法,然后恍然大悟,热忱而理解道:“程娘子,你,你受苦了……”

女孩似有所感,缓缓走到湖边,拍上来的水波盖过边缘处的几块光滑的大石头,她就立在上头,五皇子不由自主的追了上去,也立于石上。

少商低着头:“殿下,您今日不计前嫌来宽慰小女子,足见心地仁厚,我以前年纪小,不懂事,好人坏人分不清。当初的不敬,您别往心里去……”

五皇子热血沸腾,觉得自己身形都伟岸了几分,大声道:“大丈夫立于人世间,心胸要能立山存海,和你区区几句口角,算得了什么!”

“殿下是心胸宽阔的伟丈夫,妾感佩万分。不过,妾有时胡思乱想,倘若今日妾与您有了些什么,妾与凌大人的亲事,是不是就不成了?”

五皇子脸上的笑意一僵,忽觉女孩回望过来的眼神全变了,不见半分柔弱,反而满是犀利冷静,犹如看着一只落入陷阱的猎物。

他忽生出一股不安,很没出息的用手拢了拢领口,干笑两声:“你,你别乱想!先定定神,定定神。你们的婚事究竟是父皇做的主……”同时心里暗骂自己,一个小女娘而已,个子没他高,力气没他大,他怕什么啊

女孩的眼神似乎又柔和了几分:“那妾自己去跟陛下说,好不好。只要殿下给妾做个证,再说一遍适才的话,就是您说凌大人阴险狡诈什么的……”

“不行不行不行!”五皇子吓的倒吸一口凉气,两手连连乱摆,同时连退两步,正巧退到一块耸起的大石上——他只是想扯扯凌不疑的后腿,给他添些堵而已,若真坏了凌不疑的婚事,父皇一定活剥了他的皮!

“你再仔细想想,其实凌不疑人挺好的!长的好,位高权重,比我这无权无势的皇子强多了!小娘子你别一时冲动,将来后悔莫及啊!”

少商上前两步,双手捂脸,抽泣道:“我就知道没人能帮我,殿下也怕受牵连!”

五皇子大是尴尬,此时进也不是退也不是,正打算伸手去拉女孩,并忽悠两句,谁知他忽觉膝弯处一麻,被重重的踹了一脚,伸出去的双手被女孩顺势向前一带,然后女孩敏捷的往下一蹲,翻臂用力推他的腰背。只闻噗通一声,五皇子哎哟连声的摔入湖水中。

说时迟那时快,少商立刻捡起地上一根两三丈的竹竿,用力顶向刚从水中浮起的五皇子的肩头,生生将眼看手臂要碰到岸石的五皇子顶了开去。

五皇子满身锦袍浸水,又兼吓的半死,前够不着岸边,后不会游水,只能紧紧抓住竹竿,然后破口大骂‘小贱婢贼妇人你疯了吗我不识水性你要谋害皇子啊’云云。

少商也不去理他,岸上有一尊兽形的石灯台,她十分利落的将竹竿嵌入中间的雕刻缝隙中,一端自己两手握住,一端顶着湖中的五皇子,再看向湖中人艰难的扑腾,顿觉意气风发,当往日风采再现。

五皇子抱着竹竿一端浮在水中,四下环顾一圈,不住骂自己真是蠢笨如猪。

适才程少商不就是从这里走出去的么,她必是早看好了此处地势,也记得地上有一根长竹竿,这才引自己来上当。他有心大喊,可此处林荫茂密,无人经过,适才的伴当们又都走远了,这下真是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了!

他尚存一线希望,强笑着哄骗道:“程,程娘子,凌不疑欺侮你,你若真不愿意和凌不疑成婚,那就直说嘛,这事包在我身上了,我一定……”

“哈哈哈哈,殿下这话好生奇怪,我何时说凌大人欺侮我了,又何时说不愿和凌大人成婚啦。”少商此刻心中畅快,笑的心肺舒服。

“你,你你……你适才不是说……”五皇子说不下去了,诶,这小贱婢似乎什么都没说。

“我说什么了,我只是说有因必有果,以及那亭子蛀空了而已。”少商弯起明媚的大眼睛,“倒是殿下说了好些凌大人的坏话,什么阴险啦,狡诈啦,反正我隔三差五就会见到陛下,回头我跟他老人家好好学学。”

五皇子脑中一阵轰鸣,嘶声大骂道:“你你你,你这小贱婢,竟敢戏耍于我,我杀了你!来人哪,来人,我要将你喂狗,喂狼……咕嘟,咕嘟……”

少商将手中的竹竿往上一抬,根据杠杆原理,另一端的竹竿就往下压,五皇子立刻被按入水中喝了几口,然后才慢慢放松竹竿,让五皇子犹如一只皮球般浮起来。

五皇子抱着竹竿,艰难的呛着水:“你你个小……”他咬牙忍下‘贱婢’儿子,“你倒有胆量,就不怕我事后回禀父皇母后,治你的罪吗?!”

少商略一颔首:“殿下说的对,既然如此,我还是一不做二不休,让殿下永远没法禀奏的好。”说着,作势又要抬竹竿。

五皇子心惊胆战:“别别别,有话好说!我不告还不行吗?真的,我真的不告,男子汉大丈夫,怎么会和小女娘一般见识!”

少商挑了挑眉,笑道:“殿下不必哄骗我,一来就凭殿下的本事还骗不倒我,二来,我也不怕殿下去告状。到时我就说殿下意欲轻薄我,今日偶然相逢,殿下纠缠不休,两人追逐推搡间殿下意外落水,然后殿下越扑腾漂的越远,还是我千辛万苦用竹竿将殿下拉上岸的。殿下您说,大家会信谁?”

“你放屁!”五皇子眼膜充血,“我是皇子,将来要享一等爵,你是什么东西,靠着凌不疑装腔作势的小贱婢,别人会信你却不信我?!”

少商二话不说,再次将抬起竹竿,又请五皇子喝了几口水,待他好容易浮起来,她才气定神闲道:“真算起来,凌大人在宫里只待了五年多点,你就马不停蹄的陷害了他六回。头两年只是什么贵重器皿打坏了,打架时推到了来宫里授课的夫子,后两年就有调戏宫婢,殴伤年幼皇子等等……差不多一年一回吧,殿下真是其诚可嘉啊。”

她哈哈一笑,讥诮道:“可惜了,每回都被陛下识破,还都是人赃并获。凌大人毫发无损,你却不是罚跪皇祠就是挨打休养小半年。五殿下,您说,这回陛下会信谁多一些呢?”

五皇子原本被湖水冻的脸色发白,此刻又发红了:“凌不疑的嘴可够快的!我不过跟他开开玩笑,再说他何曾饶过我了!那些年,都是父皇罚完了,他还再要来收拾我一顿……”

少商笑笑,暗自感谢翟媪友情提供这些陈年趣事。

五皇子似对凌不疑怨念颇深,不顾泡在水中喘气艰难,努力将凌不疑臭骂一顿,从打架被按进泥潭到读书被衬托的犹如智障,简直罄竹难书。骂完一圈,他上气不接下气道:“你怎么不问问,我为何从一开始就看凌不疑不顺眼啊!”

少商轻笑一声:“这有何可问的。殿下非最年长,亦非最年幼,非皇后所生,亦非越娘娘所出,文不成武不就,连闯祸都闯不出别具一格来。若不时时闹出些动静,陛下怕都记不得殿下了吧。”

这番话不可谓不刻薄,五皇子脸色气的紫红,大怒道:“你你你,你和凌不疑真是天生的一对,凉薄尖刻,唇舌可杀人!我不敢跟几位皇兄比,可凌不疑算老几,父皇手把手教文习武,却懒得看我一眼……”

“倘若殿下父母双亡,亲眷死伤殆尽,以此换得陛下看重,想必殿下定是乐意的咯?”少商冷不防说道。

五皇子噎住了,一会儿后才不平的嘟囔道:“他也没父母双亡。”虽然有父母等于没父母,但到底没死嘛。

少商继续道:“其实殿下心里很清楚,有没有凌大人,陛下待殿下都不会有什么差别,可这……不是为人子女可以置喙的。”这就要追溯到徐美人的怀孕方式上了。

五皇子沉默了。

“……你将我诓到这里,究竟是为了什么?”五皇子感到手脚越来越冷,决定暂且将老冤家放下,先逃命要紧。

少商微微一笑:“殿下和凌大人一处长大,可今日看来,殿下知凌大人远不如凌大人知殿下。徐美人疼爱殿下,好些事都不许殿下沾身。是以,殿下至今不会游水,至今不曾入林狩猎,至今只会几招三脚猫功夫——哪怕以我这点微末的防身伎俩,也可与殿下一搏。瞧,凌大人对殿下一清二楚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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