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1 / 2)

少商也躬身行礼告辞,面上甜甜的笑意一直维持到自己的居所都不曾消散,莲房一边为她卸下钗环,一边笑道:“女公子今日好生高兴呢。”

少商笑道:“见到了几位兄长,如何不高兴。”侧头看了眼正拿着炭壶给自己暖床被的阿苎,又道,“傅母,兄长们都待我很好呢。”阿苎直起腰,微笑道:“喏。”

笑的时间太长了,是以坐到床边时少商觉得颊边好生酸痛,她揉着自己的腮帮子,恨不能让老看不上自己的演技的鲍鱼副社长来看看,如何叫做笑中带惨,如何叫三份柔弱化作五分无言的委屈——鲍鱼副社长总觉得自己能当女主角是咸鱼社长鬼迷心窍了(其实当初她自己也这么认为,还为自己才那么几分姿色居然也能走美色上位的路线而暗喜过一阵),如今看来,她只是潜力没爆发而已。

努力果然不是白费的,不等自己喝完解酒汤,几位兄长允诺的礼物便连夜被扛来了,半人高的箱子足有三四口。打开一看,真是五光十色,各色各样都有——光润无暇的玉璧数对,七八盒子不成套但十分名贵的钗环珰钏(直男不懂配套首饰),十数匹精美柔软的锦缎,装在名贵檀木盒里的笔墨字帖若干,另还有好些孩童的玩具,有陀螺,塞棋,弹棋,弹弓……居然还有各种蒲博的用具。

随来的小侍童还道:“还有大件的东西,都捆在大车那儿了,等拆了再送来。”

阿苎听了,难得露出笑容,领人过去整理装盒。

少商手上拎着一条金丝玉石坠细细看着,那玉石色呈半透明,在烛光下熠熠生辉,映着她半边面颊神色不明,不知在想甚。

莲房跪坐在地板上给少商解下厚袜准备濯足,小心的抬头窥了眼上方。

每当小女公子露出这样的神情,她总会生出一种敬惧之意。来这里之前,不论是青苁夫人还听旁人传话,言下之意都是程家四娘子惧强而凌弱,面上跋扈实则心无主见。

可这些日子下来,莲房觉得这些传言真没一句是真的——首先为什么没人提及小女公子这般玉雪美貌,都一股脑儿的传她的坏脾气了,适才抬眼间,莲房觉得那玉坠的成色都没小女公子的面颊好颜色。

少商看了那玉石坠子半日,嘴角露出一抹奇特的笑意,又甜蜜可爱,又似乎在讥诮;莲房小心翼翼的微笑道:“不知女公子笑甚。”

少商笑的天真:“我投了个好胎呢。”孩子气的把那玉坠金链高高抛起。

“父母慈爱,兄长疼惜,家族和睦。”少商笑嘻嘻的两手合拢,稳稳接住从空中落下的玉坠——难道她不知道萧夫人对自己的看法吗?虽不知个中缘由。

她自小就知道,那些对自己早有成见的人,实在不用卖力讨好,费力又少功。

省下这份功夫,憋着一口气,她考上了重点高中,考上了名牌大学,于是整个镇上再没人啰嗦斜眼,反倒要说什么‘这孩子我早就看她不一样’云云的废话。不过能让一度面目无光的大伯俞镇长抬头挺胸,同时让其他父母整天叨叨‘她还没爸没妈呢,怎么考的比你好’,成为那些冷眼过她的孩子们的噩梦,她还是蛮高兴的。

现在的问题是,这个世界女孩子该怎么努力呢?又不能考学出头,难道去经商,也不知凉薄老爹有没有遗传给她一点奸商天分;或者学秋家大娘子当个乡野扛把子,打出一片天地?等有机会,她得好好考察考察才是。

第14章

三日后,程止一家终于到了。人还未至,少商就知道这位三叔父一定是程母最爱的儿子。

在完成每日功课时(给程母问安),她惊喜的发现程母都没工夫刁难自己了,准确的说,哪怕她不来问安程母也不会发现的。因为程母忙着对萧夫人连环十八问:从程止爱饮的酪浆一直问到洗脚水,从程止爱吃馕饼的馅料一直问到枕头芯子,联想力之丰富,发散性之无边无际,简直是国际级别赛事解说员的水准!

萧夫人吃不消了,一个眼色过去,胡媪赶紧出马,引着程母回忆‘我家阿止’的往事,从幼年尿湿床褥的图形都与众不同,一直到喉结刚露尖尖角就有村姑(或村姑的娘)来勾搭,直把胡媪累的口干舌燥程母才算发挥了个八成功力。

此情此景,少商又三俗了——这知道的是要见儿子,不知道的还以为是要见分别多年的老姘头呢。

不过,待见到程三叔本人,少商立刻反省自己太狭隘了。

程止是个令人见之忘俗的美男子,望之不过三十上下,颔下蓄了几缕文士须,面色白净,眉目俊秀,郎朗如青山苍翠,一笑又如春风拂面,自少商来这地方,女子中相貌最美的固然是萧夫人,但男子中尚无这等叫她眼前一亮的人物。

少商在心中刚花痴了不到两秒,只听前面的程母已经‘哎呦’一声娇叹,一手抚住激烈起伏胸口,老目含泪,然后伴着一叠声‘我的儿’就扑过去了,对着程止又是摸胸膛问‘是否瘦了’又搂胳膊笑骂‘你个小没良心的这么多年才回来’,胡媪拦都拦不住,浑然将站在程止身旁的妻子桑氏当不存在。

少商一个趔趄,乐的差点打通了任督二脉——她的狭隘在于,一直把思路固定在古早婆妈剧模式上,这哪是老姘头,简直是老姐姐出钱出力捧在心尖尖上的欧巴呀。

程少宫轻轻上前一步,凑到少商耳边:“收着点,阿母看你呢。”少商眼睛一转,果然萧夫人正不悦的看着自己,连忙压平弯起的嘴角,肃穆而立。好在桑氏过来将萧夫人拉了过去,二人笑说些什么,萧夫人这才不再关注少商。

趁众人往正房大堂走去,程少宫又凑过来咬耳朵:“你脸色转的也太生硬了。”少商愁眉苦脸道:“阿母怎么老盯着我,我知道自己行止不谨,这不正慢慢改嘛。”程少宫小声笑道:“阿母这是怕我们平常习惯了,将来出门在外时不经意叫人捉住了不当之处,当年她没空盯着我们,还特意叫人来盯呢。”

“是以,后来兄长们都练的人前人后一个样啦。”少商满眼怀疑。

自打那日认亲后,前面两个兄长还好,忙着寻师访友,交际应酬,这位孪生哥哥却一天来找自己三回,不熟也熟了。

“没有,我们买通了来盯我们的人。”程少宫双手笼袖,笑的很规矩,很有教养。

少商:……

她板起脸,拒绝再和这个初中生说话,名牌大学生的骄傲还是要保持的。

双胞胎跟在众人后面,缓缓而行,程少宫侧眼瞥少商——倘若自己这位孪生妹妹当真如传言中那般愚蠢又跋扈,他未必会这样热心。不过,当初也想不到幼妹竟这样有趣;那么一副孩童模样,偏不时的老气横秋,满腹心事的模样。言语时而懂事乖巧叫你窝心,时而尖酸刻薄叫你呕血。

至于何时乖巧何时刻薄呢,照她自己的说法‘要么看心情,要么看天气’……程少宫当时就想将这矮了自己一个头的稚童按住揍一顿。

这几日见面,她不住的问自己外面的情形,什么‘哪些地方肃清了盗匪’,‘女子可否出门游玩’,‘田亩收成多少石’,‘百姓可做哪些商户营生’……零零总总,东一榔头西一斧子,有时便是连最最寻常的事她也要问的,仿若幼儿一般,又似深山野人刚来这凡世,真正全然无知。

这样矛盾的奇特情形,想也知道葛氏之前是如何养育少商的——程少宫不禁黯然,是以至今未曾揍下手。

……

盛宴之上,各色菜肴齐备,萧夫人将预先料理了大半日的炙烤熊掌拿了出来,少商托福也分到了半个,觉得入口丰腴肥美,鲜甜细嫩,越嚼越有味道。

生平第一次吃到这种稀罕东西,少商吃的聚精会神,再抬起头来时只见程三叔已被拉到程母席旁,继续被又摸又亲昵的,程止终于潇洒不下去了,连筷子都捏不住了,‘哎哎’了几声,不住朝兄长眼色求救,谁知程始只哈哈坐在席前,摆出一副欣慰的笑容,不过少商还是看出他眼中分明是幸灾乐祸。

萧夫人似与桑氏十分交好,二人已经将食案合在一起,对酌而饮,言谈甚欢。与程三叔的丰神俊朗相比,桑氏容貌实在平凡,撑死了算是中等偏上,不过眉宇文秀,举止自然可亲,便胜过七八分的美人了。

程止夫妻二人育有二子一女,长女和程小筑差不多大,刚换了犬齿,容貌像爹是个小美人坯子,二子则也是双胞胎,和程小讴童鞋同龄,像桑氏一般文秀端庄,嗯,非常完美的符合遗传学定律。三个孩子因旅途劳顿已被傅母抱到居处用膳歇息去了。

程母的热情,好像一把火,不过只烧着了程止一个,浑然不觉还有旁人,除了桑氏向她行礼时淡淡‘嗯’了一声,之后便好像没有这个新妇了。

少商八卦之心上涌,含蓄的将案几朝侧边程少宫处挪了几寸,低声道:“大母也不喜爱三叔母么?”

程少宫四下一巡,见无人注意他们,将案几挪出一尺有余,直接靠了上去,先装模作样的清咳两声,才低声道:“四妹何以说‘也’字?”

少商白了他一眼:“你若要说阿母和大母情意交融情意绵绵情比金坚,那适才那句话当我没问!”又开始假模假式了!

程少宫叹口气,一边将自己半个熊掌端到少商跟前,一边道:“三叔母是三叔父自己求娶来的,可大母老觉得三叔父能娶个更好的。三叔父少年之时,美名冠绝乡里呢。”

少商喜孜孜看着眼前的熊掌,双手拱了个雪白的圆圆小拳头道了谢,低笑道:“三叔父这样好看,和阿父二叔父全然不像呢,是不是像大父呀。”

程少宫就喜欢小妹妹这幅娇憨的模样,当下什么都说了。

程太公自然是个美男子,前朝末年民生凋敝,程家被盘剥的家破人亡,他一介书生除了音律并无一技之长,总算心高气傲不曾做那面首之类的龌龊营生,最终流落至乡野,叫程母一眼看中,便将就着结成了婚姻。

从此程太公有了个饱暖之处,乱世中不至于颠沛流离,饥寒交迫,闲来还可以摸摸丝竹,写写琴律;程母则得了个如花美男,虽然他说的话做的事她大多不懂,但每日看着美貌的丈夫饭都能多吃两碗,夜里睡在一处更如身处云端花丛,喜不自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