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啊娘,”二哥也在一边笑,不过面上却没有了一开始的急惶,而是带了些许的惬意,在外人看来或许还会以为他在火上浇油地讲风凉话呢。“筵席不过刚刚开始,你就要听碧走,那多不好啊,这小妮子日后还不得缠着我们把她错过的有趣事都讲一遍?到时候苦的还是我们。我看还不如——”
“你们两个别在这给我打哈哈。”娘亲眼风一扫,几十万年的龙后生涯让她不怒自威,也让二哥和三哥都同时闭了嘴。“今日之事,我没说不罚。你们身为兄长,却未尽到兄长该尽的责任,也该罚!且先别急着给听碧脱罪,还是好好想想自己今日做错了什么,又该如何改正吧!”
母后当真是气急了,这一番话说得疾言厉色,虽不大,却像雷声雨点一样直直敲在我的心里,让我一怵,再不敢轻举妄动,只能低着头,也不敢再出声,生怕又惹得她不快。
这一番话母后并未刻意压低声音,也因此整个殿上都听得清清楚楚,两旁奏乐的丝竹声顿止,台上的蚌精吓得跪在了地上瑟瑟发抖,软腔软调的咿咿呀呀声也没了,殿上顿时陷入一片寂静,就连动著碗筷之声也没了。
我成了众人注目的中心,双颊霎时腾地燃起一片红晕来,又羞又恼,直想跺脚跑掉,只是被茶珠姑姑挽着,无法动身。
爹爹坐在上首,有些不知怎么回事地呃了一声,但见我满脸的可怜兮兮,还是劝道:“夫人,你这又是何故?今日是逸儿的生辰,怎么又发作起听碧来了?”
娘亲头也不回道:“陛下此言差矣,妾身并未成心教训,只是见听碧面容疲倦,让她早刻回去歇息罢了。”
“呃,这也不用……”
“陛下无需多言,”娘亲冷然道,“如何赏罚,妾身心中有数。”
殿上静寂无声,每个人都停留下了手中的动作,悄然无声。
这一句话说得爹爹哑口无言,愧疚地看了我一眼,打起了哈哈:“既然如此,那听碧你还是早点回去歇息吧,这边也没什么好看的,你都过过多少生辰了。”
爹,连你也屈服在娘亲的淫威下了吗?
我满心委屈,又因着心中有鬼而有些无措,正想着如何求情,名圣却在这一片寂静之中抬手给自己满上了一杯酒。
她伸出戴了各色手环的葱嫩玉臂举起琉璃杯,浅酌了一口,举手投足之间艳丽妖娆,那身红衣灼得我一阵刺眼。
我心中冷笑一声,她在这时候忽然作妖,是又要挤兑我什么了?
果然,在她用贵妃饮酒的速度慢吞吞地饮完了这一杯酒后,名圣轻轻一搁琉璃杯,眼眸一转,就对我扬起了一个艳丽的笑容:“六公主这身金缕霓裳倒是好看极了,比名圣这一身凤衣还要惹眼,若非公主向来低调行事,恐怕今晚最瞩目的人便是公主了,真是让名圣好生嫉妒啊。”
……若我们两个都是小孩子,她说这话,我就会以为她是想要我的霓裳了,但我们两个都已经长大成人,我这件霓裳又没什么惹人发笑的地方,她在这个节骨眼突然挤兑我的霓裳是想干什么?
搞不懂。
但我和她针锋相对惯了,她既然开口挤兑我,我下意识地就想回一句不敢不敢,只是刚一张口,还未出生,茶珠姑姑就不轻不重地捏了捏我的手臂内侧,不动声色地提醒道:“公主,咱们该回宫了。”
我被她这一声唤得回过了神,意识到娘亲还在我面前看着,暗道一声好险,娘亲最看不惯与人小气拌嘴的女子了,她平日里也没少念我,现下我被在场诸神注目,若当众和别人翻了脸吵起来,丢的还是龙宫的脸。
想到此,我忙点了点头,应了一声,就在茶珠姑姑的搀扶下缓步走出了水晶宫。
离开时,我特意偏头看了一眼二哥和三哥,只见三哥满面焦急,又碍于娘亲不敢轻举妄动,二哥倒是镇定多了,但神色之间也有些许慌乱,见我看过去,还对我摊了摊手,示意我他爱莫能助。
眼光一转,我又看到了大哥,他虽然好端端地坐在自己的席位上,但放在桌案下的右手却被大嫂紧紧按住了,看来他也是想为我解围的,只是被大嫂制止住了。
看见这三人不同的反应,我叹了口气。
算了算了,不该来的永远不会来,该来的一定躲不过,我还是乖乖回宫吧,顺便好好想想该如何与娘亲解释这整件事。
真是,遇到沉新之后我就没运气好过!简直是倒了八辈子血霉了!
茶珠姑姑搀着我回宫之后,就要让人给我准备洗漱之物,被我借口还不累不想就寝给阻止了。我和她对着坐在隔间,一边饮茶,一边想方设法想套她的话,看看母后到底都听到些什么了,又是为何而生气。
只是茶珠姑姑到底是在母后身边服侍多年的老人,端坐着不动如山,对我精心想的套话也是付之一笑,只是说些毫无紧要的话,没有透露任何一点实质消息。
我说得口干舌燥,都快绞尽脑汁了,看她还是那一张笑脸,就知道是套不出什么话了,一口气把已经冷掉的清茶喝掉,正想着要不要就这么撤了时,茶珠姑姑许是觉得我这么费尽心思地套话也挺可怜的,顿了顿,终于道:“有一事,奴婢不知当说不当说,公主可要听上几句?”
我立刻就来劲了,忙道:“姑姑不必多礼,快快与我道来方好,我也好做个心理准备。”
“既如此,奴婢就直说了。”茶珠姑姑叹了口气,道,“公主向来是不肯屈就的性子,生平也是最恨他人欺骗隐瞒自己。这性子本是好的,只是公主尚年幼,遇到一些厉害的人,就容易被蒙骗。比如说吧,这有些人,看上去是好的,但其实,心中在想些什么,公主也都不知道。公主一向心善,容易原谅他人的过错,但有些事,有些人,不是一句道歉就能原谅的。”
话毕,她又道语重心长道:“奴婢自小看着公主长大,心中视公主如亲生女儿,看着公主被他人蒙骗,心中自然焦急,娘娘的心情更不下于奴婢。奴婢知道公主是个有主见的,但这世上没有什么是永恒不变的,有些事、有些人,不能用以前的目光来判断,也万不该为了他而让娘娘伤心啊。”
我一愣。
她在说什么?我……我怎么听不懂呢?谁让我娘伤心了?那还不得被爹爹给一个龙尾扫到归墟去?
茶珠姑姑顿了顿,又道:“奴婢言尽于此,还望公主能好好想一番奴婢的话,奴婢也就知足了。”
……她,到,底,在,说,些,什,么?
茶珠姑姑说得情真意切语重心长,我听得稀里糊涂一头雾水,就这么坐在位置上听她说着,只觉得这话说得云里雾里的,和娘亲今晚的发怒也无甚关联,又不好随意出声打断,只好继续这么听着。
莫非这是说正事之前的引话?
这么想着,我就一本正经地挺直了背,做出一副认真聆听的模样来,巴巴地看着她,期待下面的正事。
茶珠姑姑看我这副样子,又叹了口气:“奴婢知道公主正在热头上,听不进去,但奴婢所言,字字句句发自肺腑,万不敢欺瞒公主一句。公主您——”
眼看着她要说到正经话,我连忙打足了精神,娘亲却在这时过来了。
我的寝宫里灯火通明,周围的婢女被早就被茶珠姑姑遣得一个不剩,娘亲来了后坐在正中上首,对茶珠姑姑使了个眼色,茶珠姑姑就也立刻告了退。
这下子,整间隔间里就只剩下我和娘亲两个人了,我的一颗心又开始乱跳,正想着要说些什么时,娘亲一拍桌子,沉着脸对我就是一声怒喝:“听碧,你给我跪下!”
我被她喝得心肝一颤,立刻就从椅子上站起跪到了地上,只是在跪下之后方才想起询问缘由来:“母后?”
娘亲现在明显处于盛怒之中,我可不敢甜甜地叫娘亲,这只会让她认为我耍小计策不诚实,火上浇油。因此,我垂首贴服地乖乖叫了声母后,就不敢再多话了,等着她的下文,同时心中惴惴不安地想着到底是何事让娘亲如此震怒,我又该如何解释。
大哥已经给我前打了哈哈,隐瞒了我违犯天规一事,因此在母后眼中我不过就出去了趟,不可能让她这么生气。这么说来,还是我擅闯深渊一事暴露了,才会使得娘亲如此震怒。
唉,我怎么就这么倒霉呢。
“听碧,你给我从实招来,你身上的这件金缕霓裳是从哪来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