站在他前头的人与他穿着较为相似,身上衣袍的质地却更为精贵,更在衣角处绣一座浩渺青山,多亏上一世为人时丰富的认知,隐在半空的阿姝一眼便认出,这是蓬莱阁亲传弟子的服饰。
被称作“黄师叔”的男人做了个手势,示意他噤声,随即便祭起一只古怪的琉璃盏,灵力波动间,有红色光芒自琉璃盏中亮起,随即向四周迸射而出。那红光十分诡异,竟似有生命一般,有的沿着墙壁和地面慢慢攀爬,有的则跃至空中,四处飞舞扩散,仿佛是在搜查着什么。
片刻后,那些红光便又陆陆续续飞回了琉璃盏内,闪烁几下,最终纷纷熄灭,再无动静。
那位“黄师叔”紧皱的眉头才终于放松了下来,他小心翼翼收起瓶子,语气并不愉快:“你懂什么。”
身后弟子立刻诚惶诚恐地行礼:“是,是,弟子多嘴了。”
“嗯。”黄师叔看着不远处一边哭着一边继续往前跑的少年道,“如今归一宗早就不复存在,那太衍和青华老儿也根本就不在修真界了,也就黄闯那个蠢货,还想出什么引蛇出洞的把戏,禀了师尊,白白折腾这孩子一趟。”他凝视着小少年,神情有些凛然,“他根本不知道,就连师尊都不知道,这孩子有多重要,缺筋少皮了,我们吃不了兜着走。”
“这……!”那弟子原本听他这么骂自己的师尊黄闯真人还有些生气,此时却只剩骇然,连忙压低声音问道,“黄悟师叔,这究竟是为何?”
原来,这位“黄师叔”便是如今蓬莱阁阁主方信仙君的亲传弟子黄悟,他便是当年莲华病重时屡屡被方信派去请木远仙君驾临的弟子。
他叹了一口气:“你别看这小子没爹没娘的,这可是木远仙君的小命根子,自带他回来,没看到好吃好喝好穿的供养着呢?这不,没几天就有点人样了。木远仙君远征妖界前可是特意嘱托过要好好照顾他的,现在他还没走几天,我们就把人扔死人堆里了,还不知他回来后要怎么怪罪呢。”
“这……”小弟子声音更低了,“不会吧师叔!这不过是当初那个叛徒和一个炉鼎的孩子,木远仙君为什么这么在意他?”
“哼…你懂什么?当初南华全盛时候,修真界谁人看到他不都低头,又谁人不得恭恭敬敬叫一声仙君,哪还轮得到你们这种人在这里叛徒叛徒地叫唤。”黄悟有些不屑地轻扫了他一眼,语气里带着点讽刺,“别以为我不知道黄闯硬把你塞给我带来的目的,不就是想抓我些错处好与师尊禀报吗?你回去告诉他,想代替我成为蓬莱阁少阁主?他根本是痴人说梦!要不是当年蓬莱阁精英弟子在与南华一战中陨落大半,哪还轮得到他们这群歪瓜裂枣挤进黄字辈?而我,经历过当初大战,侍候过老阁主和莲华仙子,肚子里多的是他们不知道的东西,你以后让那个蠢货放聪明点,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那弟子早就在黄悟说出的话里抖成了一团,脑门儿冷汗直冒,整颗心都因为黄悟话里透出的几丝信息吓得上蹿下跳,他本来就畏惧黄悟,这下更是不敢再说什么,只得满口答应:“是,是!弟子领命!”
黄悟又哼了一声,这才满意地带着那弟子从大石后走出,快速走近那少年,也不顾那少年还在哭得如何撕心裂肺,躬身说:“少爷,我们该回去了。”
眼看这少年对他不闻不问,还是在嚎啕大哭,他有些不耐地“啧”了一声,刚要伸手拉起这孩子,但下一刻,他的面色却瞬间大变,不敢置信地看着自己手。
他的手,竟然穿过了少年的胳膊!
他迅速退后几步,抬手几道清明诀打到自己身上,再次伸手向少年抓去,方才的现象再度出现,他的手穿过嚎啕不止的少年,便仿佛眼前这个少年只不过是一场幻象。
黄悟的脸色白了下去,他立刻又取出方才的琉璃盏,打了几道灵力进去,然而,明明刚才还大显神通的琉璃盏,此时竟毫无动静。
黄悟头上的冷汗止不住地冒了出来,他不动声色地感觉着周围的动静,却找不到任何一丝不对之处,他左手垂下隐于袖中,掐起了蓬莱阁独有的传讯之法,但这一次,别说是动静了,他突然发现,他连灵力都没有办法使用了。
他立刻回头看向身后的小弟子,却发现他不知何时早就躺在地上不省人事,怪不得刚才竟然没有一点动静。
黄悟的心更加紧了起来,他心知,他这次只怕是遇到硬茬了。他深吸了一口气,朝着少年的幻象深深行礼:“不知哪位前辈大驾光临,您既没有立刻要了晚辈性命,应是有什么要吩咐晚辈的,晚辈定然万死不辞。还请前辈现身,晚辈虽不才,师尊却为蓬莱阁阁主方信仙君,师尊修为已至元婴,且为一派之主,也定能满足前辈的要求。前辈若是愿意,不如就由晚辈引路,前往本门派做客。”
“你倒是好口才,也难怪能有此地位。”
一道十分年轻的女声自黄悟身后响起,黄悟连忙转身看去,却见那块他们方才作为遮掩物的大石头上,不知何时竟然坐了一个女人,一个,绝世美人。
修真界从来不缺美人,他们蓬莱阁的莲华仙子当初更是风华绝世,被誉为修真界的第一美人,黄悟自诩已阅美无数,却还是被眼前的这个女人惊艳不已,哪怕,这个女人美如银月的妖瞳已经揭示了她的身份——妖修!
原先在幻象里嚎哭不止的小小少年早就被美人抱进了怀里。少年在女人的怀里安静乖巧地待着,一双哭红的杏眼湿漉漉地直直盯着她,脸颊微微地熏红,眸中是浓浓的濡慕和依赖。
哪怕长得再美,她也是个来历不明的妖修!这小子怎么回事,竟怎么是一副看到亲娘的表情!这妖修却也奇怪,这是把人类的崽子看成了自己的不成?
黄悟在心里咋舌,但在这位举手便可取自己性命的妖修面前,他脸上却不敢显露半分情绪,连忙转了方向,对着石头上的妖修又拜:“黄悟参见前辈。”
“你们方才的话我听了个大概。”那妖修突然对着他笑了一下,“我此番故地重游,只可惜近来你们倒是风云际会变故巨大,就连方信那小小弟子如今竟也是掌门了。你不用怕,也不用试图逃脱,我连方信都不放在眼里,更何况是你。”
“那……”黄悟行礼的身子躬得更低了,“不知前辈……”
“我只是,离开太久,想知道一些事罢了。”女人的语气很轻柔,带着些惆怅。
第66章 重逢情怯
归宗后山闭关洞府内,虽因当日各宗门强行破除禁止,原先布置的各种法阵和装置被毁了个干净,但由于这里本就为囚禁触犯门规的青华老祖,除了修行的蒲团也没有什么东西,在如今这片废墟之中,倒也算难得的空旷干净。
阿姝看了看四周,先是抬手召出四方妖火将洞府照得光亮,后又抛出数枚种子。这几枚种子于落地瞬间便发芽生长,眨眼间便交结成方宽敞卧榻。阿姝复从储物戒指中摸出条由软白兔毛精心缝制的毯子,在卧榻上仔细铺好,又变戏法似的摸出方小方桌架在毯子上,放了些果子糕点在小方桌上,才将直黏在身后的小尾巴抱上了卧榻。
她半蹲下/身与小少年平视,摸了摸他的头,轻声说:“折腾天肯定饿了,先吃些东西好不好?”
“好…”小少年乖巧得不行,眼睛眨不眨地看着她,眼圈又红了。
阿姝被他的目光看得心中酸,狼狈地转过身去,深吸了几口气强行压下情绪,快步走向角落。
角落里,黄悟正颇为狼狈地被方小型结界困住,见她走来,连连作揖:“前辈请问,在下知无不尽。”
阿姝颇为欣赏他的识相,倒也不为难他,开口便问:“你方才可是说,木远仙君已赴妖界?”
“正是。”黄悟看了眼她的脸色,见她微微颔首,心里斟酌了下,便捡着要紧的信息说了,“木远仙君昨日突然说已找到妖界踪迹,便带着天剑门、药王谷、五器阁的三位掌门及部分精英弟子前去…前去剿灭妖族。”他心惊胆战地说完,生怕眼前这妖族听完大怒要拿他的性命泄愤,却未料到她竟半分不显吃惊和愤怒,眸中仅盛着不知何来的悲伤。
他又听她问道:“继续。”
“是。”黄悟道,“昨日归宗的剿灭已近尾声,木远仙君便令我蓬莱阁留下收尾,并赐下琉璃盏法器若干,这法器可发现五方里内所有生灵,只是没想到前辈功力高深至此,竟能让这法器失灵……”说着,他的目光便投向那琉璃盏。此时,这个在黄悟眼中无所不能的神奇法器,正灰溜溜地被女妖修拎在了手中,曾经绽放过的点点红光仿佛只是以前的错觉,现在看起来,就似乎是个普通的凡品琉璃般。这其实也是黄悟如今在阿姝面前分外淳朴老实、不敢放肆半分的原因。毕竟,这琉璃盏真正的功效他其实并未说出来,但也并未见她中招……
他心里刚这么想着,却见她素手轻抬,细指竟掐出道属于修真界的指诀,将灵力打入琉璃盏中。下刻,盏中红光大盛,空中突然想起“桀桀”的诡异笑声,琉璃盏中的红光竟也随着同时汇聚,组成个奇怪诡异的笑脸。
“这…这是……!”黄悟身心震颤,作为从东海役幸存的弟子之,他对这笑脸实在熟悉得不能再熟悉了!
阿姝的脸色也不好看,她立刻唤出天鸠双蚕,连连掐诀指引,这金白两只胖蚕便随之吐丝,两道丝线于半空中各自飞舞绘制,顷刻间便汇聚成两道繁杂晦涩的阵法,阿姝左右手各自指,个指向塌上正边吃果子边凝视着这边的卫君离,个则指向黄悟。
“前辈,这!”
黄悟眼眼睁睁看着阵法飞向自己,却也无能为力,还来不及恐惧,却见那阵法竟似乎什么都没触碰到般,径直穿过他消散而去;而另边,同样的阵法,却还未及穿过卫君离,便已消散而去。
“前辈,这是,这是何意?”黄悟额角的冷汗冒了出来,他的心中突然有了股不好的预感,“莫非,莫非在下被饿鬼……”
万幸的是,面前的女人立刻摇了摇头:“你还未被饿鬼寄生。”黄悟心中顿时大石落地,脸上的笑意还没有绽开,又听她继续说道,“只是,你如今已被种下饿鬼蛋,等它破壳而出,你恐怕还是逃脱不得。”